离开云州城后, 秦焕一行就回都城颂京了。一是秦焕身心疲惫, 身上的伤反反复复, 总不见好,还是要让太医们诊治一下, 免得将来落下病根。
二是秦焕私心里认为秦玏身边的人需要清理一下, 顺便再帮他稳固一番朝政。
所以再三考虑, 需得回宫一趟。
回到颂京, 秦焕先辞谢了“太上皇”的称号,因为它听起来像个老不死的,让他怀疑自己退位后之所以这么倒霉, 和这个不吉利的称号有关。
元臻臻当然也不愿意年纪轻轻的就冠以“太后”之名, 听着像寡妇似的,何况宫里已经有一个太后了。
所以在两人的坚持之下,秦玏改封秦焕为云中王,没有实权,封邑在距离颂京五百里外的江南富庶地——菀州。
“云中”这个名号,是秦焕和元臻臻一起选的, 暗含了他们对未来溜之大吉撒手不管、游山玩水逍遥快活的美好向往。
当时的小皇帝秦玏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还做着皇叔会辅佐自己到成年的白日梦。
在宫里休养一年后, 秦焕终于痊愈, 小皇帝亲眼看到那个俊逸非凡的男子单膝跪在御花园里,拉着清丽少女的手, 表情真挚地说着什么。元臻臻又哭又笑, 看得躲在远处的秦玏目瞪口呆。
“他们在干什么?皇叔为什么要跪婶婶?”小男孩问大内总管刘荣。
刘荣满头冷汗:“奴才猜测……莫非是云中王膝盖不舒服?”
“婶婶要照顾这样的皇叔, 真是太不容易了。”秦玏无比感动,等第二天秦焕来找他商议婚事,他便亲自去找太后,让她给元臻臻添妆,以作嘉奖。
一个月后,大婚隆重举行,珠联璧合,夭桃秾李,引得宾客阵阵称赞。令元臻臻惊喜的是,她的兄长穆嵘和大嫂也来了!不知道秦焕用了什么对价,才让高禹同意放他们过来观礼的。
新婚之夜,龙凤囍烛红红火火缠绵至天明,自是不提。
第三日清晨,小皇帝刚刚起床准备去找婶婶玩,刘荣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惊慌失措地扑倒在地:“陛、陛下,云中王和王妃不辞而别了!”
秦玏愣住了,纯洁幼小的心灵遭受了一万点伤害。
***
九年后,五月末。
外面的日头已然火辣,勤政殿里却十分清凉,年轻的大梁皇帝手握朱笔,正专心致志地批阅奏折。
他身姿修长挺拔,五官俊秀如雕,漆黑的眼眸褪去了稚子的清纯,如深潭一般看不见底。
在翻到一本描述西域与大梁贸易往来的折子时,秦玏放下笔,白皙如玉的指节轻轻揉了揉眉心:“云中王和王妃何时归来?”
刘荣抱着拂尘侍立一旁,小心道:“上月来的信儿说是六月中能到。”
还有半个多月……秦玏几不可见地蹙了蹙浓眉,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
刘荣伺候他十几年,自然知道这位陛下的心思。云中王夫妻出海已经整三年了,要不是六月末陛下要举行弱冠之礼,强烈要求他们回来观礼,这两人说不定还不打算回家呢!
日子越来越近,秦玏的心情也越来越焦躁。一向温文尔雅的他最近发了几次无名火,令近身侍奉的宫女太监都提心吊胆,私底下跟刘荣通了好几次气,求他打听云中王夫妇何时回宫,好解了这勤政殿的低气压。
刘荣心想,他自个儿也恨不得那两口子马上飞回来呢!
秦玏喝过茶,继续看折子。他的御桌很宽大,右端堆满了奏折,左端放着一个小小的蒲团,一只蓝灰色的公猫正趴在上面酣睡。
睡了一会儿,它似乎觉得有些热了,便从蒲团上爬下来,睡眼惺忪地跳进秦玏怀里。秦玏的身子偏凉,猫儿很是喜欢,在他腿上踩了一圈后,舒服地打着哈欠睡下。
秦玏朱笔不停,眼梢却围观了全程,他揉摸着猫咪松软的毛发,轻笑一声:“刘荣,去寻个竹席来,给大将军铺上。”
“喏。”刘荣擦了擦汗,赶紧去库里给那个小祖宗找席子。
陛下现在也就是看到大将军,心情才会好一点。
这只据说品种叫“蓝猫”的猫并不是他们大梁的本土货,而是云中王妃两年前从异邦带回来,送给秦玏的生辰礼物。
刚来时才两个月大,躲在王妃袖子里,露出一张小脸怯生生望着秦玏,奶声奶气地叫唤,看得少年心都化了。
秦玏给它取名“大将军”,让它睡在自己床脚下,命御膳房给它做鱼吃,除了上朝的时候没法抱着,其余时间恨不得一直揣在怀里。
他自幼就是孤家寡人,对这个来之不易的小伙伴自然喜爱非常。大将军这两年被他养得膘肥体壮,横行霸道,可谓宫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宠儿。
连刘荣也时常被差使着去伺候它。
他匆匆步下丹陛,差点与迎面冲来的小太监撞上。刘荣拿拂尘一敲对方脑壳,低声斥道:“不要命了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快把脚步声儿收了!”
那小太监满头大汗,喘个不停:“爷、爷爷,来不及了!云中王和王妃回来了!已经到宫门口了!”
刘荣大吃一惊:“谁?你说谁?!”
***
在颂京休养的这一年,秦焕对小皇帝多有教导,各路臣工也被他敲打过了,此后政局稳定、百姓安乐,他对秦玏已经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因为预料到秦玏想多留他几年,秦焕和元臻臻大婚后第三天就偷偷跑去菀州了。两人说是出宫访友,却一去不回,只派人送了封信给宫中。秦玏后来才知道,秦焕早就开始着手修建菀州的云中王府,王府落成后,他才请秦玏赐婚,然后带着爱妻回去过二人世界。
秦玏本想着也许逢年过节还能见到皇叔和婶婶,没想到夫妻俩在菀州住了没多久,就开始游历江湖。他们行踪不定,每隔两三年才回大梁一次,每次都会带回大量的礼物,再派人送到颂京给秦玏。
这次,一去就是三年。
刘荣激动地舌头打结,好半天才说清楚谁来了。秦玏扔下笔和猫就往宫门外冲,跑到一半又突然折回来,站在刘荣面前,紧张地扶了扶金笄:
“朕、朕现在衣冠如何?面色可还好?”
“好!好!陛下金相玉质、玉树临风、风华正茂……”
话没说完,秦玏已经一阵风似的飞出去了。
丹陛之下,遥遥就见一对璧人并肩携手,款款行来。女子正值花信年华,清丽的眉眼顾盼生姿,身旁的男子龙章凤姿,成熟俊秀,他微微侧着脸,正满含笑意地听她说话。
秦玏呆呆地望着二人,身体因为激动而颤抖不已。待他们走近了,他眼眶微红,快步迎上去:“皇叔,婶婶……你们终于回来了!”
秦焕牵着元臻臻向他行礼,目光上下打量他一番,笑道:“陛下又长高了,和先帝越来越像了。”
元臻臻俏皮地眨眨眼:“长这么帅,一定有很多小姑娘喜欢你吧?”
秦玏羞涩道:“没……没皇叔威武。”
秦焕大笑,拍拍他的肩膀:“这些年你辛苦了,做得很不错。”
他虽然人不在境内,但知道的事情却一点儿也不少。小皇帝这些年平定内乱、治理旱涝、积极选拔人才、重用忠臣良将,宵衣旰食、励精图治,把大梁治理得河清海晏,欣欣向荣。
得到赞赏的青年耳尖微微泛红:“是皇叔教导得好。”
刘荣跟在后头,感慨万千。陛下如今在朝堂上明明已经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沉稳帝王,可是一到云中王面前,就又变成了当年那个青涩娇羞的毛头小孩。
当晚,秦玏在宫中设宴,邀请宗室和朝臣,一起欢迎云中王夫妇归来。虽然大家在朝中立场政见各不相同,但对于曾经的太上皇、如今的云中王秦焕,却是出奇一致地支持和喜欢。
原因无他——秦焕和元臻臻每次从异邦回来,都会带回许多稀罕玩意儿。秦玏将它们收入国库后,会择机赏赐给功臣。物以稀为贵,所有人都以家中有云中王的宝贝为荣,为了争这些而打破头抢功的也不是没有。
宴席上,秦焕向众人介绍了自己这几年的游历,到过多少国家、见过多少能人,那些外邦的奇闻异事和风土风貌,听得众人啧啧称奇。最后,所有人带着云中王夫妇赠送的小礼物回家,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不过宫中尚未结束。秦玏把夫妻俩拉到自己寝殿里,又设了一个小宴。他亲自为秦焕斟酒,诚挚道:“皇叔开辟的南北海路,充实了大梁国库,朕由衷感激。这一杯,是朕代大梁百姓敬皇叔的。”
秦焕微笑:“臣只不过是探路之人罢了,还是陛下文治武功,叫百姓们生活富足了,这才有我大梁今日之盛。”
叔侄俩畅谈着朝堂上的事,秦玏很是恭谦,准备了许多棘手难题来请教秦焕。秦焕还是和从前一样,并不直接告诉他答案,而是指引他方向,让他自己思考,找出解决办法。
元臻臻在旁边蹂|躏大将军,大将军是她抱回来的,还认得她,躺在她怀里直撒娇。玩了一会儿,元臻臻忽然说:“玏儿,大将军有两岁了吧?”
秦玏一愣,自太后薨逝,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这样唤他,表情不自觉地就柔软下来:“是的,婶婶。”
元臻臻摸摸下巴:“那该绝育了呀!”
“什么叫绝育?”
元臻臻以手为刀,劈斩在大将军的蛋蛋上:“就是阉了它。”
秦玏惊呆了,手下意识地护在裆前,仿佛被阉的是他似的:“婶、婶婶为何如此?”
我的猫做错了什么啊你要让它变成太监猫?!
元臻臻开始语重心长地向小青年普及绝育的好处。然而秦玏根本听不进去,他一把抢过惊恐万分的大将军,仆主俩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地望着那个喋喋不停的漂亮女人。
婶婶真是太可怕了,竟然想让大将军当太监!皇叔每天和她在一起,难道不害怕吗?
等等!皇叔和婶婶成亲九年了还没有孩子,难道……难道皇叔已经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