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抹了抹眼泪,连忙应道:“是。”嘭的一声,她再次现出原形,疾飞出了王朝兵营。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季沁只感觉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姬珩给她穿衣服鞋袜,她皆像是没有反应的木偶一样,天色将暗的时候,姬十六拎着一只半兽来到姬珩的营帐,低声道:“殿下,查出来了,就是这个半兽将徐幽水送出北地城的。”
季沁猛地清醒过来,焦急地问道:“她人现在在哪里?”
“属下已经问了,他也都招了,那里并没有徐幽水的踪迹……而且他交代说,是徐幽水自己要他将她送出城的——”
“什么?”季沁皱起眉头。
姬珩也问道:“不是他一面之词?”
“这里有一封徐幽水的亲笔书信,是她交给他让他用来换取金银,但是这半兽似乎心中害怕,属下逮住他的时候,他正打算焚信逃跑。”
姬珩从姬十六手中接过信那封被烧了一半的信件,打开一眼,愣在原地。
这封信竟是写给他的。
“殿下,见字如晤。
此信阅后即焚,不得留丝毫痕迹于人前。
我鬼气缠身,时日无多,不过是一具早就腐朽的躯壳,空自苟延残喘。如今郭必安逃离,必不能令其安稳回答古地,今有一计,万望殿下配合。
……
殿下素来厌憎于我,此事是我咎由自取,三年前晋州之事乃我一手促就,意在令沁沁对你厌倦,却不料她待你情比金坚,可怜算尽机关,却算不尽人心。
然而我至今认为你并非沁沁良配,此事我不悔,亦无需道歉。”
剩下的一半被烧毁,谁也不知道她写了什么,不过好在她已经将自己的计划在前文交代了,后面焦糊的纸页上,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个“谭”字。
季沁一口怒气梗在喉咙里:“她这不是想算计郭必安,她这是想寻死!”
姬珩握住她的手安抚她,交代姬十六道:“去找。能将徐幽水安然带回来最好,若是不能,便按照她说的去做吧。”
姬十六虽然觉得以徐幽水谋略,不可能会让他们再找到,但看着季沁尚存希望的目光,还是应声道:“是。”
·
靖阳元年年底,北地半兽叛乱。
靖阳二年。
元月,饕餮、郭必安率领妖魔万妖阵围北地城,北地陷入绝境。
二月,王朝派兵支援北地,同月,万妖攻城。
二月底,王朝军队解除北地之围,万妖被擒杀过半,郭必安、饕餮逃离。北地之主徐幽水因半兽出卖被俘。
三月初,幽州界将军赖炎带兵堵截返回妖魔古地的郭必安,三次围剿皆以失败告终。
三月底,因无法忍耐妖魔古地酷刑,徐幽水交代了关于正气的来龙去脉,以及正气的修炼途径。王朝震惊,季家因此遭到连累,家族所有生意暂时歇业。
四月,徐幽水身死于妖魔古地。
四月底,郭必安按照徐幽水教授之法,却无法令所俘的人族俘虏修炼出正气,开始怀疑此法的准确性。
同月,妖魔古地流言四散,所有矛头直指郭必安,说他暗中培养自己的“正气军”,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压制妖魔一头。所谓的修炼正气失败,也只是他的托词。
三人成虎。大妖王原本对郭必安的信任,开始摇摇欲坠。它一而再再而三地催促郭必安提供修炼正气成功的人族。郭必安据实禀报,大妖王却将信将疑。
六月,郭必安被贬斥去幽州,妖族废止郭必安的百年平定人族策。郭必安卧床不起,性命之火式微。
事情发展到这里,王朝的一部分人已经反应过来。
这是一场教科书般的离间计!
从郭必安从北地成功逃离开始,所有的计谋都开始一环扣一环地布局谋划,最终令郭必安失去大妖王的信任,将其逼入死局,甚至还废止了他身为大妖王幕僚期间所做的一切谋划。可谓一箭双雕!
数月后,徐幽水向郭必安招供的文本被细作从妖魔古地带出,姬珩将其送去给了李谭然。
那是一篇万余字的长文,字迹潦草,笔触虚弱,纸张上还偶尔有褐红色的血迹伴随墨迹滴落,昭示她写作的时候,身体情况已经近乎于强弩之末。这篇文章集合了正气的产生,正气的力量和修炼方法,所写内容真假交错,旁人根本无法分辨,也怪不得郭必安会相信。
李谭然一眼认出那是一篇拆字藏头文,她在书房细解了一番,片刻后,她对着手中纸张泪流如注。
徐幽水在那篇文章中,藏了一阙前人陈与义的临江仙。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第81章 过渡
三个月的时间眨眼过去。
失去了徐幽水,北地依旧照常日升月沉。
辽阔的天空一半朝霞满天,一半阴云密布,阴阳昏晓割据,已经是六月,空中寒风依旧凌冽,但满目疮痍的土地上,已经开始重新泛起生机。
悲哀逐渐散尽,城外妖魔的尸骸已经腐朽成白骨,人族牺牲的士兵们新坟上也添了些青葱的绿色,百姓们也开始重建家园。曾经叛乱的半兽士兵重返军营,和昔日同袍一起守卫这片土地。
书院的冬假已经结束,但是学子们还没有离开,他们以考察学习的名义,继续待在北地。他们一边锻炼正气的力量,一边运用自己在书院里学到的知识,帮助北地人一起重建家园。城内的砖石小楼已经建成了一半,并且在屋内铺设了取暖用的地热层,避免了北地常常会出现的碳气中毒。百姓们因此对这帮学子敬佩不已。
此时,大家正在城内各处工地上忙碌,平日里娇生惯养的贵族子弟,此时穿着土气的大黑棉袄,卷着裤脚踏在雪水泥浆里,对着图纸不断地进行计量修正,或者蹲在地上修理着机关兽,全然忘了形象是什么东西。
终于清闲下来,季沁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的天空发呆。她想起曾经闲聊的时候,徐幽水偶尔说过的话:死亡和离别都不必值得悲哀,就像是老叶终究是要枯萎而去的,枝头依旧有细嫩的新枝发芽,但是树木依旧葱茏,所以人亦是不死的。
可是怎么能不悲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