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殿中灯火通明,煌煌如白日。可外头距殿越远的地方越是漆黑,唯有疏疏月光,落于水磨方砖上,映出朦胧黯淡的人影。
那喧哗声越来越近。原来是数百披甲亲军手持长枪钢刀涌入殿前。
铠甲摩擦声、数百人的脚步声,叫文武百官胆寒异常。远在最外头的低品级小官距离这些甲士最近,忍不住尖声叫嚷起来——
“你们是谁?”
“披甲闯入宫中做甚!”
“今日夜宴,尔等——”话未出口,已被甲士一刀毙命,红的白的洒了一地。
周遭官吏有的尖声叫嚷着四散奔逃,有的被唬得两股战战、面无人色,瘫在地上彻底呆住了。
紧接着,殿内殿外,四面八方,又涌出了好些个身形健硕、手持长刀却作宦官打扮的阉人,见人就劈砍。
此时此刻,萧义终于来了
他带来的锦衣卫见状,大喝着要阻止,谁知却被身侧同袍反手捅了一刀,于是为了自保,有的避开,有的见人靠近就杀。
“快跑——”
“别杀我别杀我!”
“贼子尔敢!”
翻倒的桌椅,倾覆的茶点,亲军甲士、阉宦,锦衣卫、逃窜的文武百官,彻底乱成一团。
裴慎神色发沉,目光凶戾森冷,只一把辖住潮生,防止他走丢,此时钱宁等武将也纷纷团聚到了裴慎身侧。
裴慎厉声道:“陈松墨何在!”说罢,殿内又奔涌出数百甲士,衣着打扮与第一批甲士一般无二,俱是红袄铜盔,只在手臂上系了一条细白绢。原来是陈松墨统率的太子亲卫。
“大人!”钱宁等人到底跟着裴慎南征北战,辗转多地,见此情况便知道今夜宫中不止有一股势力作乱,才会导致如此乱象。
裴慎心知肚明,必不能让身侧亲军分散开来,否则局势不明,混乱黑暗之下,哪里还分的清楚。
“叫众人大喊,放下兵刃、蹲地抱头的不杀!”裴慎道。
陈松墨领了命,只率军大喊——
“放下兵刃、蹲地抱头的不杀!”
此时此刻,根本不知道谁可以信任,谁不能信任。可所有人都知道,裴慎是可信的。
因为他爹眼看着就要死了,他已被册立太子,根本没必要造反。
即刻就有离得近的官吏高呼着“别杀我别杀我——”说罢,慌慌张张的就要往太子亲卫这边跑。
裴慎冷眼看着,马上就有个知机的太子亲卫长.枪一捅,温热的鲜血迸溅开来,那小官抽搐了两下,倒在地上,死了。
杀人的亲卫厉声高喊道:“放下兵刃,蹲地抱头地不杀!敢有靠近者,格杀勿论!”
前车之鉴横在眼前,便有聪明人一面拼了命往太子亲军这边靠拢,一面又取下腰间丝绦、革带,双手高举,喊着“莫要杀我!可拿丝绦困住我手!”
就这样颤颤巍巍的靠近,离长枪近了,便哆哆嗦嗦地蹲下来,高举双手,任由亲卫拿着腰带丝绦捆上,再起身跟着亲卫蹲去墙角。
一个成功了,极快就有人效仿,别管是文武百官、阉宦、锦衣卫、甲士,只要还没死的,并且不是心怀鬼胎的,拼了命往太子亲卫这边跑,再扔了兵刃,自取腰带,困缚双手,蹲去墙角。
很快,场上的局势便分明起来。
以齐国公为首的几个前朝旧臣,十余名甲士以及装作阉宦混入宫中的亲卫围拢在他们身侧。
赵光泰为首的两个裴俭旧部,身侧有大半甲士,大批锦衣卫。
还有两个文官、一个武将,俱是湖广、浙江、福建等南方户籍,甲士偏多。
见此情此景,萧义怒急攻心,大声斥骂道:“赵光泰!陛下待你恩重如山!你怎敢逼宫!”
赵光泰浑然不惧,大声骂道:“我待陛下忠心耿耿,不过是裴慎此人狼子野心,谋害亲父,我意欲清君侧罢了!”
裴慎懒得理他,只管冷冷望向身侧裴珲。
裴珲整个人都开始哆嗦起来,齐国公是他岳父,赵光泰是妾室序娘的亲父,算来算去,都是他姻亲。
裴珲扯着裴慎的袖子疾呼道:“大哥不是我!我不知道!真的不是我!”语无伦次,涕泪交加。
实则裴慎心知肚明,裴珲多半与此无关。
今日之事,无非是前朝旧臣们为了替前朝炀帝报仇,再不然就是见当年同僚裴俭,今日登基为帝,心中不平,只觉自己也能尝尝做皇帝的滋味,野心日渐滋长。干脆以谣言激怒裴俭致使其重病,再砍杀了裴慎、裴珲,好自己来做皇帝。
至于赵光泰等人,多半是因着裴慎拒了其女为妾才引来这场祸事。要知道,裴慎最开始的班底是裴俭为其准备的,多半是他自己手下人的子侄兄弟。此后裴慎年岁渐长,有了自己笼络来的势力班底,可这些人依旧在为裴慎效力。
故而即使裴慎拒了旧部姻亲,可绝大部分裴俭班底是愿意裴慎上位的,因为他们的子侄兄弟也在为裴慎效力。
可赵光泰等人不同,他们既没有子侄在裴慎身侧,又没有与裴慎结为姻亲,将来裴慎上位后,必要清扫掉这些人为自己的其他班底腾位子。
眼看着大业刚成,裴俭就要死了,自己的政治生命极快就要终结,赵光泰等人哪里还耐得住,拼了命想拱裴珲上位。
还有那些个南方士商背后的保护者,全是因为裴慎在南方丈量田亩、清查人口、重定商税惹出来的。
三股势力牵扯在一块儿,才造就了今日乱局。
此时此刻,局势彻底分明,所有潜藏在暗流之下的人通通露出了水面,裴慎狞笑一声:“放箭——”
说罢,数百亲卫甲士齐齐自身后引弓搭箭。
“放——”
裴慎一声令下,箭雨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