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炽灯光浸染韩楠的脸,隔了一道玻璃,两相反射,他五官俊秀依旧,面上却全然是安度未见过的漠色。
她顿愣,嘴巴无声张了张。
“没听清?我说——”韩楠左右活动脖子,向前微倾,好让她看明他眼里的鄙薄,吐字极其清晰与缓慢:“你们裴家人,都是蠢货。”
他轻笑了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老旧的怀表。铜漆磨损得只剩铁色,内部维护完好,指针还在转动。
韩楠很小心地掀开表盖,眼眉温柔了些,拇指反复摩挲里侧。
他将表面翻转,贴着玻璃让她看,“韩槿,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是一张红底证件照,照片上的女孩笑得略带稚气,和韩楠面庞相似,只是眼周暗沉,脸色苍白,明显的重症病态。
安度还没从韩楠轻蔑的态度中回神,此刻莫名觉得自己如被审讯的犯人,僵化着小幅度摇头。
韩楠呵笑一声,眼帘半遮,下巴抬高几度,讽意甚进:“对,差点忘了,裴安度小姐什么都不记得,那不妨——我带你回忆。”
他摁下怀表上一个凸起的按钮,靠近话筒,一段录音传出。
应是在一个空旷的走廊,杂乱的脚步中女声仍可晰辨:“我不管是谁在等,奶奶最重要。如果我们有能力得到优先的肝移植资源,为什么要让?他们的亲人是亲人,我们的也是!他们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现在奶奶危在旦夕,要怪,就怪他们自己命不好吧!”
这段录音年代久远,音质磨损,但即便安度毫无印象,也能确认这是自己的声音。
她神情泛懵,怔忡得很无措。
安度的模样似乎激怒了韩楠,他重重按下重播,又放了一次,语气激动:“你和裴景言八年前如何规划、收买医生‘插队’做肝移植,视他人性命如蝼蚁的事,记起来了吗!”
安度被突然的高声敲得后脑一痛,眼前闪过一个转瞬即逝,不存在于记忆中的画面。
光照昏弱的医院长廊,迎面走来的女孩面色蜡黄,一直在说“哥哥好痛”;戴着鸭舌帽的少年搀着她,看不清上半张脸,柔声地劝慰:“小槿,再等等,马上就轮到我们了。”
“不……”安度手撑太阳穴,眼神浮空地喃喃:“我不知道……”
“哈,那现在让你知道。”韩楠很满意安度的反应,收起怀表,言语里全是报复的快感:“上等高贵的裴家兄妹,你们亲爱的奶奶,易老太婆终于死了。也好,和我妹妹作伴,如何抢来的生命,便要如何归还。冤有头债有主,学姐,我说得对吗?”
“易美珍死的那天晚上,我就住在她楼上的房间,和宋梦起酒庆祝,嗯,那晚的红酒味道是不错。”
“宋梦,一个寂寞又庸俗的女人,同她上几次床,再说几句甜言蜜语就能让她晕头转向。也感谢她的寂寞,让我失去小槿后,轻易获得大笔的金钱和裴家的秘密。”
“或许你不知道?她也早想除去老太婆和你,为裴家财产,亦为报夺夫情仇——我们的目标不谋而合。”
连环阴谋一朝释放,安度如受雷击,万箭穿心。
她头脑嗡嗡作响,一片蒙白,瞳孔骤缩,身体的保护机制使得血液流似逆行,热度尽失,仿若一具不会动的雕塑。
她艰难地保持镇定,用万分注意力才能听清韩楠在说什么。
只见他嘴唇一张一合,吐出最刻薄残酷的真相:“可惜,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宋梦下药的剂量还是太弱太慢,用了八年才让老太婆归西。而你……”
韩楠笑容放肆至扭曲,“当年裴景言生日,宋梦打电话让你找裴景言,特地让你看到他对你龌龊扭曲的情感,再由我将你引上出租车,路是我指的,你记得吗?”
“裴安度,你怎么会天真到以为我会为了救你舍去一条腿?你本应当场死亡,只是宋梦安排的司机失手,撞错了方向。”
他磨牙凿齿:“裴景言和你蠢得一脉相承,明明知道宋梦的计划,又舍不得将自己母亲供予警方。天知道他们母子做了什么交易,他竟然以为将你送到加拿大,远离国内,就可以保你平安?”
安度仍呆似木头,韩楠伸手大力叩敲隔音玻璃三下,强迫她接收更多信息:“所以我不如将错就错,让你以为我是救命恩人,再取得你的信任。在加拿大的几次意外,你真的以为是‘意外’吗?给点钱就能让他们配合上演拯救戏码。呵,钱……确实是好东西。”
他哼笑,虽在狱中失了自由身,却是胜利者的姿态:“光是夺取生命太过无聊,从精神上打击一个人,毁灭才更彻底,更有意思,不是吗?”
“寄给你的保健品,只要你连吃一两年,就会和易美珍落得一样的下场。肝病的痛苦,你们都要和小槿一起体会,但即使如此,也还不清你们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