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熙行见小胡老师没开口,心里越发没谱,主动问:“您有什么事,只管讲。”这是从老狐狸们那里耳濡目染的说话方式:你有表达的自由,听不听、做不做,在我。
郑熙行的态度出奇的好,小胡老师反而更紧张了:“那个。”
“哎。”
“宁宁回家了。”
“嗯嗯,是是。到哪儿他都还是宁宁呀。”
这一句小胡老师理解得毫无误差:“我不担心宁宁有出息了就不搭理我什么的,老师教学生,谁也没指望学生能给回报三间房子二亩地。”
郑熙行:……脸好疼。
组织了一下语言,小胡老师道:“可宁宁吧,从小到大,都没在他爸妈身边长大。我还是担心。从他四岁起,我就看着他,我刚到李家坳的时候,环境并不好,要不是有他在身边吊着,我怕撑不过去,他对我意义不一般。”
“嗯嗯,宁宁也说,您对他的意义很重大。”
“那不是一个意思。哎,咱不掰扯这个。我就想说,外头看起来他再风光,我心里还是惦记着他。”
“是是。亲近的人都这样儿,我都这么大了,出来我妈还担心呢,隔三岔五电话追着。”
小胡老师微微一笑:“你的命比宁宁好多了,跟他的事儿不大一样。小学生们叫我老师,其实在你们面前,我见识挺少的,不跟你兜圈子了,我就直说吧。”
“您请讲。”
“是宁宁的事儿,你给我句实话,他的困难大不大?我们是不是给他添麻烦了?”
“您是说?”
“我从村里小学调到县里小学,且要适应呢。学校里有转校生,一直到最后都跟本校学生玩不到一起的也不是没有,从转学开始被歧视欺负到毕业的,我都见过。老师帮忙都不顶用,小孩儿有小孩儿的那一套,人心里就不乐意。你是宁宁还没找到亲生父母时就认识他的,跟他要好的,我才来问你:宁宁的处境到底怎么样?”
这一刻的郑熙行,肃然起敬了:“您放心,学校里被排挤的学生,有几个是学习好的?有几个是拳头小的?”
“……”小胡老师沉默了一阵,“那个,宁宁其实很讲道理很乖的,从来不仗着自己聪明就欺负人。”本来想说宁宁体弱多病揍不了人的,但是这样说有点昧良心,小胡老师临时改了口。
郑熙行:“……对,他讲道理的。”
“那我们,不会拖他后腿吧?”
郑熙行笑得灿烂极了:“怎么会?!您是加分项。”
“如果宁宁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不好跟我这里越,你来跟我说,好不好?”
郑熙行涌起淡淡的心虚:“好。”
“你们都是聪明人,万一有什么事儿,关系到我们的事情上,他要犯犟了,拜托你给劝着点儿。既然我养他的时候没图过什么,就没道理在养成的之后要回报。”
郑熙行笑道:“这个您放心,您也知道,他是聪明人,不会让周围的人陪着自己演苦情戏。”
小胡老师叹了一口气:“这回进修,我一直不安心,我本来只够格上省城师范,给我调到帝都来。后来在医院里,看到了萌萌爸爸……”
“嗨,夏叔叔那肯定是因为接触到宁宁,听说了您的事儿,觉得您合适得这样的机会。”
“那不会是……要宁宁做什么吧?”比如婚姻家庭之类的。
郑熙行啼笑皆非:“这事儿,谁能强迫得了他呀。”
“别给他添了麻烦就好。”小胡老师嘀咕着。说话的功夫,招待所到了,小胡老师深呼吸,揉揉脸,作出一个浅笑来。
郑熙行颇觉有趣。
两人都很有默契地不提刚才的交谈,见到同样是收拾整齐的一家四口,彼此问候,越宁说:“回来啦?休息一下,明天的飞机。”
郑熙行按照逻辑,小胡老师根据经验,都推断出一个事实——这次亲友会面并不愉快。最简单的判断方法:即使有急事,没道理不留个代表一起吃个饭。看现在这个样子,两人明智地选择了沉默,然后一起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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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了饭,李伯伯又来了。
李伯伯春风拂面,后面的秘书和司机提了俩坛子。顾家不缺钱,李伯伯让带的两坛小菜就真的只是小菜。李伯伯笑呵呵的:“老人家的手艺,很好吃的,喝粥就着,特别香。下碗面,别的不用,就这个,就能吃完一大碗。”
越宁笑道:“那这点儿可不够。”
李伯伯大方地表示:“不够跟伯伯说,伯伯下次开会给你带。”
“好呀,”越宁也大大方方的接受了,“先付点回头礼。”
“那敢情好,什么样的?”
越宁在山里搞了点山鸡野兔,就预备着拿来当回头礼的。李伯伯也很高兴:“不错不错,野生的比家养的味道好。”
苏珊适时地秀了一把哥哥:“是哥哥亲自捉的哟。”
“是吗?”李伯伯笑眯眯地问苏珊,“怎么捉的?”
“扑出去!哥哥跑得可快啦,不过,有两只鸟是被套住的。嘻嘻。”
闲话几句家常,李伯伯对越宁讲:“十月份,老领导过生日,我一准儿抽过去,给你带小菜。”
越宁笑眯眯地道:“好的,我等着您。”
李伯伯要了一只翎毛好看的野鸡,捆着脚,交司机提着。问了越宁明天的飞机,并不讲问了班次有什么用处。
李伯伯走后,郑熙行对越宁一挑拇指:“干得漂亮。”
越宁笑着耸耸肩:“那是。”才见面就谈什么利益交换、对国家大事发表意见……那可不是想发展密切友谊的的相处模式啊。必须是从小事、日常的事情入手,能接触到日常生活的,才是真正亲近的人呢。
第二天搭飞机,先将活物、坛子之类托运好。临近开学,飞机出行也迎来了一个小高峰,头等舱里很颇有几个学生,只是彼此并不认识。越宁扫了一眼,发现里面并没有大表哥,不由微笑:看来大表哥是摸着门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