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崩坏作者:死去的作者
第4节
我想起刚才郑毅略带遗憾口吻地说着那个梦境,觉得有些难受。他大大咧咧的一个人,说话从来都是直来直去的,很少会这样。
“天呐林安你可别做这个表情了,瘆人……别变成个多愁善感的姑娘啊,你看这眉头蹙的,真丑。”他一边看着谢雨,一边说我,但他鼻头泛红,声音意外地有些哽咽。谢雨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然后又回过来跟我说:“我这周末找几个以前为系统服务过的朋友来,我们一起商量对策,看有没有办法得到什么线索。你这几天还是来学校吧,让你爸安心,不然他不会让你自由活动的。”
我答应下来,起身送他俩出去。他们要出门的时候我站在郑毅面前,注视着他。郑毅有所察觉,穿鞋的动作慢了下来,等我开口。
我和郑毅是怎么认识的呢?那个时候我刚刚升上高中,清早上学,走过了几条道。他背着书包,站在一家门市面前,跟老板在说话。他脸上的笑容一会儿出现一会儿停滞,显得有些尴尬。我知道他是我的同班同学,但是和他不熟,在街上遇见不熟的同学我一般的处理方法就是别过脸,假装没有看见。
我僵硬地转过头,往另一边望。刚走了几步,就看到他横冲直撞地往街道对面冲。我回头去看那个老板,他神情复杂地望着外边,然后弯下腰去摆放东西。那真的是我人生中好奇心最重的一个阶段了,我看着郑毅往与学校相反的方向跑,停在原地思索了一下,跟了过去。
他没有跑多远,就在街道尽头转角的那个垃圾堆后面蹲了下来,使劲哭。他看见我向他走了过去,拿起一堆垃圾就往我这边扔,让我滚。厨余垃圾在地上黏糊糊地烂软着,他咳了几下,说了一句:“真他妈臭。”就站起来,往旁边挪了挪,又蹲了下去。
我跟他说:“要上课了。”
“你谁啊你。”他哭到半路被我打断,看起来十分不爽,他用手擦了擦脸,过来就是一拳。我没想到他会打我,脸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我这人的性格,就是软中带硬,别人给我一拳,我肯定得还给他一脚。
结果我们打完了,上学时间也早就过了,俩人鼻青脸肿地坐在路边。郑毅问我:“我刚才为什么要打你啊?”
“我怎么知道?”我有些生气,身上又痛,在心里嘀咕,以后再也不敢多管闲事了。
“但是你下手比我重多了。”他侧着脸指着伤给我看,“我还没吃早饭,赔几块钱医药费不过分吧?”
他在饭馆吃面的时候,一直都在擤鼻子,吃着吃着眼睛就红了,然后他瞥见我看他,就又把头低下去。他的手有点发抖,脸也泛着潮红,看起来身体状况有些异样。他吃完饭后,我找了个公共电话亭给老师请假。我记不得那天和他是怎么过的了,反正在晚上的时候,他从书包里掏了几张散钱出来,说还给我。
我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他那天所知道的事情的。他原本以为自己的父母离婚了,自己的爸爸在二中这边开店,他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他几次,所以就考到了二中,来找他爸。然后他爸告诉他,他和他没有关系,他是穿越者,穿到了郑毅的爸爸身上,这也是他和郑毅妈妈离婚的原因。
那个穿越者开的店生意不太好,有时候郑毅会让我去那里买点东西,自己继续慢慢走,然后等我追上他。
此刻,他穿好了鞋,等了我很久。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所以拍了拍他的背。他说:“我现在还是会去那家店买东西。”
“也许有机会让你爸爸也回来呢?”
“你我都知道,这不可能。我在帮你做一件不可能的事,因为不做完你不会死心。”郑毅说,“为什么你们都会用阴谋论来看这个世界呢?我只看到它的有心无力。”
我说:“至少现在我还不能死心。”
郑毅笑了起来,踢了我一脚:“好样的。”
与郑毅道别后,我笑着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把攥在手里的图纸小心地折叠,放回兜里。不知道张然和陈未聊得怎么样了,怎么这么久还没有出来?
我推开门,看见了陈未和我哥接吻的情景。
那不是我哥,那是张然。我把这句话在脑子里重复播放了好几回,还是一个冲动上前,把陈未掀到一边,拎着他的衣服把他砸到墙上,恶狠狠地注视着他:“别对我哥干这种事。”
“我不是你哥。”张然在背后扶着我的肩膀,想让我松开陈未。
“那我再重新说一次,别对我哥的身体干这种事。”我把陈未又往墙上顶了顶,往后看着张然,“他以后是要伤害你的。”
“那是我根本就没经历过的以后。”张然用我哥的眼睛看着我,让我根本无法拒绝,“我才十五岁,而我喜欢的人告诉我,他也喜欢我。”
“但是……”我欲言又止,感觉到陈未正在掰开我的手。
但是我容忍不了现在这个状况,他们相认的第一天就接吻,那第二天第三天呢?他们会用我哥的身体干出什么事情来?
陈未对我说:“灵魂才是决定一个人身份的关键。如果你哥穿越到了别人的身上,来找你,你会不会认他呢?我想你自己有答案。”
我摇头,用尽全力把陈未轰了出去。张然在身后注视着我,我一看到他,脑袋就会回闪他和陈未唇齿相碰的情形。我哥的鼻子轻轻挨着陈未的脸颊,闭着眼睛,手指与他相嵌。我哥如果知道自己亲了一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男人,肯定也会难以接受的。
愤怒在我体内蹿来蹿去,踩踏我的内脏,但我又没办法去谴责任何一个人。因为他们所说的,也是对的。我留得住张然吗?我有权利留住张然吗?他完全可以申请断绝和我的关系,回到陈未的身边。
到那个时候……
我不能让那个时刻到来。我闭上眼睛,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林安,我想和你谈谈陈未的事。”张然在后面试图抓住我,我甩开他,打开卧室的窗户对他说:“等我回来我们再谈。”
我踩上了窗框,又折返回来,把身份证件带上,然后跳了出去。
我再次坐在系统大楼的一楼大厅内,填着表格。当我把表格交过去后,紧张地望着周围。如果撞见了上次那个工作人员,我肯定会被拆穿,因为我的身份证件上写的名字并不是张大巍。
工作人员手拿着证件望着我,对比了一下,然后拿出一个红色吊牌填资料。
“明天上午七点半,在保安室外的那排座椅上等人领你们上去,逾期不候。”
☆、第20章
我在网吧蹲了一晚上,这是最廉价的过夜方式了。
网吧里烟的浓度达到了让人窒息的程度,塑料味、橡胶味、厕所里的咸腥气都在往我鼻子里钻。我把脚蜷在座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电脑屏幕里的电影。
三楼。
领头的人在座椅上确认完我们的身份之后,我成功地跟随他来到了三楼。
白色和银色的主色调在强烈的白色灯光下晃着我的眼睛,产生了一种让人脚步虚浮的作用。我被按在了一个高脚凳上,他们命令我将外衣脱下,挽起袖子。我把手臂伸出去,张开了嘴,一根棉签伸进来刮擦我的口腔内壁时,我看着他们取走了我一针管的血。头顶咔擦一声,一缕头发落在了工作人员的白色手套内。
他们的喉咙发出了一点声音,像是在交谈,却不是用的普通话。那种语言……我好像在哪儿听到过,太熟悉了,我甚至能听懂几个简单的字节。
所有在我身上的动作都戛然停止,他们递上一张纸,让我签署名字。那是一份保密协议,要求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许外泄,否则将受到刑事收押。
我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他们让我在原地等,没有人来告诉我时间到底过了多久,我审视着周围如复刻般的一模一样的白色桌椅,看不出任何端倪。
终于,一个女工作人员来到了我的身边,为我带路,她擦了唇膏的嘴唇相碰又分离,她在说:“你分配到的是s系统,在此系统里,你将为另一时空的穿越者提供服务,满足他的s需求。”
我停了下来,我知道她口中所说的东西是什么。
“我们会为你提供治疗的,别担心。”她将手指放入门前的凹槽内,门打开,里面依然白晃晃一片,“或者,你也可以选择现在就离开这里,保密协议依然生效,不能违约。”
“我能为有其他需求的穿越者提供服务吗?恋爱系统、悬疑探案系统……”
她摇了摇头,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
我又向里面望去,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踏出了第一步。我的嘴唇应该已经有了裂口,舔的时候一股血腥气,而且紧绷着,隐隐有些疼痛。
身后的门关闭后,我环视了一圈这个屋子,里面只有一个横在房间中央的手术台。房间的天花板高得离谱,足有两三层楼的高度,无数盏灯从四面八方照过来,让我本来就因为熬了通宵而无力的身体感到了虚脱。
我的小腿被一股力撞击,身体失去平衡向后倾倒,在这个紧急关头,我的手向后猛地一攥,抓住了具有塑胶感的衣服。我的后脑勺着地的时候,他也跌在了我的身上。我抱住他的腰,翻转了一下,压在了他的身上,膝盖弯曲,给了他胯下一脚。
他全身都被一种特制的白色塑胶服装包裹,尽管如此,我仍然听得到他大声喘气的声音。
现在该怎么办?我拿他做人质,要求他们去找我哥哥?不行……要找到我哥,花费的时间根本就不止一天两天,到那个时候,警察也会站在他们那边,对我实施抓捕。我根本就没有能力逃。
“很有意思。”我身下的人说话了,他的右手袭向我的肩,我用手臂去挡,被插入了一只针管。
“以后送进这里的人还是麻醉了比较好,不过这样确实就少了点游戏性……不过不碍事。”他站起来,身体有些晃,我也是。尽管我用力地站起来了,但是瞬间又栽了下去。
一股气进入我的鼻腔,新鲜、生冷。
我睁开眼睛,看见两根透明导管插入了我的鼻腔,输送着某种气体。我的嘴巴动弹不得,似乎被一种东西强制撑开,虽然我的脖子又酸又痛,但它是我现在唯一能动的部位,我费力地抬了起来,然后看到了自己四肢受限的景象,以及……那个人拿着一把手术刀的情形。
他看见我醒了,又把刀放下,拿出一支针管:“不会痛的。”他一下就把针管插进了我的腹部,一共三针。
我的脑袋并未昏沉,这使得我可以向你陈述局部麻醉手术的感觉。是的,首先我感觉他切割开了我的腹部,肉被切割的痛感虽然被麻痹,但却可以模糊地感知刀与它接触的感觉,一下……又一下,漫长而煎熬。并不是全然没有感觉的,那是种比钝痛更轻微的感受,隐隐有些胀,不知道是不是臆想,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手指与我的脏器相摩挲。然后我明白……那就是我的臆想,因为在我感受到那些的时候,他把一种薄薄的肉色的东西放入了器皿当中。
天呐……他从我的身上取出了什么?
他又转过身来,为我缝合伤口。如果我能看到他的眼睛,会不会看到疯狂的颜色?这和我平常所知的s并不相同。没有蜡烛,没有鞭子,对方甚至对我的身体丝毫不感兴趣,他就像一个疯狂的解剖家,似乎开膛破肚才是他的兴趣所在。
我听到周围仪器嘀嘀作响的声音。本该除了手术台之外空无一物的屋子似乎变成了一个具有手术资格的手术室。
他俯下身来,在我耳畔说:“我会给你很多的钱,比你预想的多得多,希望这变成一场双方都满意的交易。”他的手指向下,按住了我的胸腔,那提示着,那里是他的下一个目标。
我正在被他屠宰。
我害怕吗?是的。这是我十八年来离死亡最近的一个时刻,我自己都未曾窥见的内脏暴露在他面前,他把我的身体当成一个游戏,甚至还要拿出一些战利品,然后才肯给我缝合伤口。
“放松,等你休息两天我再来。听着,我不会让你死的,那不会给我带来成就感。”
可是我现在生不如死。
我的手脚被一种铁质的圆环禁锢在手术台上,其他束缚都被除去。他走了之后,其他的人进来,给我输液。一种白色的药片混合着水让他们强制给我灌下。手术完很久之后,我依然没有觉得痛,他们给我吃的药里面,应该包含了止疼药。
妈的。
我把舌头伸长,让牙齿紧紧咬合,差一点就想主动结束自己。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我在头脑里自言自语,“一定要走下去。”
我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旋转着角度去摸索圆环,那是被焊在手术台上的,契合部分十分牢固,应该是由某种开关控制。我用力地伸手,让圆环往手臂上滑,好让手掌能摸到更多的地方。尽管我不胖,但是毕竟骨架比较大,挪不了几公分。我拱起上身,用尽力气,旋转手臂,往床底摸,摸到了一个凸出的把手。
我颤抖着笑了出来……就是这里。
我站起来的时候,终于感受到了来自腹部的剧痛。我走的每一步,都像给腹部一刀。我气喘吁吁,在房间内颤颤巍巍地走着,我打不开那些门。这间屋子一共有四个门,每面墙都有一个。难道我只能坐以待毙,等着那个人再给我来一刀?我不甘心……我把手指放进了凹槽,一阵警报声响起。
机械声响起:“手术室307有人入侵……”
过了一会儿,位于南面的门被打开,两个人闯了进来。我向他们的方向冲过去,手里握着手术刀,不止一把。当我被人掀翻在地的时候,我把刀插进了他的大腿里,他握着刀把,疼得叫了出来。另一个人扑了上来,我往后躲,他追上来,手上拿着枪。
我把他引到手术台边,抓住他拿着枪的手,把他的手腕铐在了手术台上。
如果他熟悉这个机械,他也会很快挣脱的。我夺走他的枪向南门跑去,被刺中大腿的那个人挡在门口,我把枪对准了他的脑袋。我不想开枪的,该死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用枪。
他有所忌惮,没有扑上来,我跑了出去,关上了门。警报声变了一个调子,我躲在了外面那个房间最靠近角落的一个白色桌子下,看着一拨又一拨的人聚集在门那边。我的腹部一阵湿热,血顺着大腿滴到了地板上。
他们应该打开了门,一窝蜂地闯了进去,我的腿不停打颤,却只能从桌底猛冲出去。我没有选择,发现里面没人之后他们会马上冲出来寻找我的下落。我顺着狭长的走廊不停地跑着,奇怪……没有人来追我。
几束红光印在了我的脸上,我往后看,整个走廊里全部都是交织的红色光线,而我脸上的那几束,慢慢地变成了绿色。我知道不对,身体向前扑去,却因为没有力气没有扑到多远,一阵机械声响起,砰的一声,我的大腿被卡住了。
那个东西,像一个齿轮,但内外都是锋利的刀片。而且……我已经听到了脚步声。
☆、第21章
“张然?”我难以置信地望着站在我面前的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叫我什么?”他蹲下身来,看着我的腹部和大腿。血从我腹部潺潺地流下来,血腥气浓重,痛得我难以招架。他扶住我的肩膀,我的头颅软弱无力,轻轻地靠着他。
他捂着我的腹部,轻声说:“林安,你不该为了我来这种地方。”
“哥?”我侧过头,看着他的下颚,但我的眼睛开始失焦,不管怎么努力都看不太清。
他让我轻轻倚靠在墙上,伸出手,开始掰我大腿上的齿轮。外露的刀片狠狠地扎进他的手指,他的血也流下来,湿漉漉地淌在我的腿上。我身体前倾,想阻止他。
齿轮被他掰开,他跪坐下来,脱下上身的衣服,把它裹在我的肚子上,用力捆紧。“没事了,没事了……”他重新把我抱住,温暖着我的体温,“相信我,你会没事的。”
“我相信你。”我当然相信你。我伸出手抓住他的肩膀,他的手掌轻轻拍着我的背,我从未感觉如此安心和踏实,我的大脑甚至都停止了思考,就想死死把他攥住,就好像……我能把他攥住。
他慢慢把我扶了起来,我把身体的重量都交给他,慢慢地挪动着自己抖得不行的腿。
“林安,你不该来这儿。”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抬起头,望着她:“小研姐。”
我想起来了,那些工作人员所说的奇怪的语言,我确实是听过的,它之所以那么熟悉,是因为我听了它整整三年。我曾经以为,说着那种语言的肖小研是来自古代的人,而她也并没有否认。但我认识她那么多年,从未听过她来自哪个朝代,她对于现代生活的融入速度之快,也超乎我的想象。
我往后退,身体抵在墙上……我哥呢?
我扶着墙壁的手在上面留下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痕,我的手上,有着被刀捅过的血窟窿,而我的腰上,缠着的并不是衣服,而是我自己的裤子。难怪“我哥”是先掰开齿轮,再给我缠的腹部伤口。
因为,他根本就不存在。
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做的,他是我幻想出来的精神支撑。我哑着喉咙,笑了出来。我看着肖小研身后站着的密密麻麻的工作人员,顺着墙壁坐了下去。
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又是那种古怪的口语,我睁开眼睛,望向了声音的来源。肖小研正在和一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说着什么,言辞激烈,但语速太快,我听不大懂。我用手按着自己的腹部,摸到了纱布。我的嘴干裂得一开口就感到了撕扯。
“你们会放我走吗?”我问她。
“现在不会。”肖小研转过身来,走到了我的身边。她探了探我的额头,手冰凉,“等你伤好了再说。”
我叹了口气,又闭上了眼睛。
“我听说林敬的事情了。”
我带着祈求的口吻对她说:“你能不能帮帮我。”
她对我说:“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的样子。如果我有这个能力,现在怎么还会困在这具身体里?”
我看着她姣好的面容,沉默了下来。
“有些时候,很多事情我们都是有心无力的。”她的眼睛清亮,表情诚恳而真挚。然后,我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她解开外衣,把里面的衣服掀了上去。她平坦的小腹上,有着一截手指长的伤疤,“和你身上的一样,如果它长合了的话。”
我彻彻底底地被弄糊涂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能告诉你。”她摇了摇头,把衣服放下去,“但是我能保证你的安全,我发誓。”
郑毅以前跟我说:“为什么你们都会用阴谋论来看这个世界呢?我只看到它的有心无力。”这和肖小研所说的话简直如出一辙。这提示我,我唯一能找到的突破点,其实根本没有能力解决我的困境。为什么呢?为什么系统公司没有能力把人送回原来的身体?
她的眼睑垂下,把棉被往上拉,盖住了我的胸膛,然后在床的边沿坐下,凝视着我,眼神温柔。
“我想早点回去,家里还有人在等我。”
“如果你没有大出血的话今天其实就能下床活动了,你为什么不等等呢?只要我看到了你的文件,马上就会来找你的。”她的语调轻柔,“也是……在那种情况下你肯定会想办法自救。再等几天吧,只要你的情况好转,我就送你回家。但是,你不能违背保密协议,为了保险起见,他们可能会在你的皮下植入一个窃听装置,我会争取不让他们这么做的。”
“谢谢你。”我对她道谢,语气里带着生硬的疏离。我真的很感谢她救了我,只是我记忆里的小研姐和面前的她,在我的心里再也划不上等号了。横亘在我们中间的,是巨大的谜团。
当我回家时,已经是四天之后了。我跛着脚,双手裹着绷带,面容憔悴地上了楼。给我开门的是我爸。他看到我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发愣。我走进去换拖鞋,他的手按着我的背,跟我一起往里面走。他没有问我这几天都去了哪里,我转过头去想撒个谎把这件事情圆过去,看见了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淌着的泪水。
“我真是怕你也没了啊……”他的手无力地搭在我的背上,我把他的手拉下来,愧疚一阵一阵袭来,我从来没看见过他哭的样子,或者说,他从不当着我的面哭。
我陪着他在客厅坐了很久,看着他不间断地抽烟,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申,自己再也不会私自跑出去了。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嗯的声音,浑浊的眼球直直地望着我,生怕我没了。他站起来,蹲在茶几面前,从下面拿出了一段绳子。
我知道他想干什么。
他走到我面前把我两个手腕抓到一起,一圈一圈地绕。我动了两下,皱着眉头,却没有反抗。他又蹲下去,绑住我的脚。
他把我搬到了我的卧室,给我用被窝严严实实地捂紧了。他说:“儿子,我给你请医生回来,看看你的伤。”
他往门外走去,一个身影站在门口,脚步轻缓地走了进来。
“我在等你回来。”张然在我床前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是吗……”
“这几天很多人来找过你。”
我稍微挪动了一下身体,问他:“包括陈未吗?”
他点点头:“他每天都来,但我一次都没让他进来过。我说过,我在等你回来。”
我在枕头上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你走吧,去找他。”
张然说:“你已经不再相信凭你的努力你哥会回来了?”
“我仍然相信他会回来。”我笑了笑,“我才努力了几天,而我这辈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不怕。
未来是充满变动的,无法预料的,但我坚信,那一天终将会到来,我可以等。但说实在的,人生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长,我不能用人情把张然道德绑架在这里。陈未说得对,灵魂和身体,我得分清楚到底孰轻孰重,而我其实……是分得清的。
我也算吃了个贸然行事的亏,身体内不知道哪块组织被永远地割走了。我没告诉周围人我这几天所发生的一切,我也不能告诉他们。我顺利地拆了线,安静地呆在家里,看着我爸在烟雾缭绕里过日子。
“爸,我知道,哥走后我就是林家唯一的子嗣了。你还需要人养老,我也不想让我妈彻底地失了后路,将来就算受了她老公的欺负也只能忍着。我是冲动易怒做事不顾后果,我会改。”我望着他黑白夹杂的头发,再看看自己手上的绳子,“在做每件事情之前,我都会把你们放在我考虑的首要地位的。”
我哥的消失让我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我不能再失去什么了。我身边的每个人,包括我自己,都可能突然在这个城市消失。我对我哥的抱歉只迟了一个晚上,就再也没办法让他听到了。如果我父母也走了,或者说……我走了,那对这个家来说就是又一个沉重的打击。我不知道一个家庭能承受几个这样大的打击,才会走到分崩离析的地步。但是,在我们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肯定有一块,已经崩坏了。我又不是瞎子,在张然叫我爸叔叔的时候,我看得出我爸的手足无措。
他把烟蒂按进烟灰缸:“那你回去读书。”
“好。”
给我松绑的是张然。
他没走,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走。他十五岁,正是青春期开始的时候,在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通常都懵懂莽撞,浑身的精力无处宣泄,有些去惹是生非,有些热衷游戏,还有些在家里根本坐不住,天天骑单车出去跟兄弟玩儿。如果在他那个年纪喜欢上一个人,我可以想象那种热烈和奋不顾身的程度,但他却有些过分早熟了。
我进浴室,终于好好地洗了个澡。我手脚处的淤痕是青紫色的,右手手臂一大片刮伤之后留下的深色伤疤,手指指节上有些痂脱落了,皮肤微微下陷,而我抚摸着自己的腰腹,在镜子里,看到了一条蜈蚣般的疤痕。再往下,大腿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