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瑶并不相信:“我知道我哥有很多毛病,不体贴,也不会说好听话,脾气大起来让人想揍他,跟他谈恋爱一定挺辛苦的,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你们在一起,我们一起玩得很开心啊,你们可不可以再好好谈一谈,我会劝他改一改臭毛病的。”
西澄不知道怎么回复,只好说:“等我回来再找你,好吗?”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
绍兴的一切安排好之后,西澄订了机票。
然而,有人早她一步。
梁泊青更改了行程,取消了原本安排的旅行,提前回到北京。他并没有通知西澄,下飞机之后回去自己的公寓,几乎没有歇脚就去找梁聿之。
他在车上连拨了两个电话,未接通,车子到顺义,输密码进门,没人在家。
一个小时后,收到回过来的消息:“什么事?”
“你在哪?”
梁泊青平复情绪,尽量冷静地回复他:“我想找你谈谈。”
那头没回应,几分钟后,只发了个位置过来,是他公司附近的一个酒吧。
梁泊青去酒吧的次数很少,走进去仍然对嘈杂环境不大习惯,站在门口视线往内逡巡,侧身时有半醉的人撞过来。
“小心。”他扶了对方一把,温声提醒。
吧台旁两个女孩目光落过来,在他身上停驻,尔后侧首讨论他长相,视线跟随他一直到卡座后的角落。
“聿之。”
听到声音,窗边长桌旁的人转头瞥来一眼,“喝点什么?”
“不用。”梁泊青在旁边的高凳上坐下来,闻到他身上浓郁的酒精味道,“你现在清醒吗?”
梁聿之:“你要谈什么?”
“电话里没讲完的事。”
“所以你就为了这事这么急着跑回来,唐峻找了你,你就打电话质问我,没有结果就直接飞回来,这么在意?”梁聿之将酒杯搁在台上,手指无意识地摩了摩杯口,并不看他。
梁泊青轻轻蹙眉,在喧闹的音乐中低声,“你和西西到哪一步?”
“你为什么不问她?”
“聿之。”
“都做了。”
梁聿之忽然侧眸,略微疲倦的眼睛看过去,想看看他内敛谦和的小叔此刻有什么变化。
梁泊青早做了心理准备,仍然脸色微白,语气里带了无奈和明显的苛责,“她年纪小,你年纪也小吗,聿之?”
“你以什么立场这样问我?”梁聿之直视他的眼睛,“你喜欢她吗?”
梁泊青皱眉:“我拿她当晚辈。”
晚辈。
梁聿之偏开脸,听到微缓的声音,“我还是想听你认真解释这件事,我不想西西受到伤害,也不想误解你。”
只有梁泊青能做到这样。
明明生气愤怒,却依然维持温和冷静,真心地关切所有人的感受。
她就是喜欢这样的人吗?
第39章◎你敢不敢听我后面的话◎
即使梁泊青温言好语,梁聿之也不想解释,确切地说,他一句话也不想讲。酒劲上来,头昏脑胀,却愈加清醒地体悟到尖锐的嫉妒,并非突然萌发,而是这些天一直盘桓于心,终于在见到这个人时达到峰值,甚至遮蔽了愤怒。
这对梁聿之很陌生。
虽然大多时候,他在人前轻松展现该有的礼貌和修养,但其实他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他有刻在骨子里的骄矜自傲,对很多东西不屑。
尤其不屑那些虚无可笑的情感纠葛,舒服就在一块,不舒服就离远点,有什么必要苦大仇深要死要活,哪来那么多泛滥蓬勃的情绪,反正再热烈也会沉寂,多投入多认真都没意义。他不屑做没意义的事。
他其实认同方重远说的,没必要计较她的感情有几分,喜欢有几分。
最应该做的是抛诸脑后。
但他就是计较,他每天都在等她解释,哪怕只言片语也好,可什么都没有。
梁聿之无法让自己用理智友好的态度对待梁泊青。他兀自喝酒,该谈的绝口不提,这让梁泊青无可奈何,做不到厉声斥责,蛮横纠缠,也心知这人性格里的倔强执拗,但凡他不愿意的事,棍棒在顶亦是徒劳,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坐着。
直到见他越喝越凶,没有要停的意思,才伸手按住那杯底,“够了,伤身体。”
然而已经晚了。
离开酒吧时,梁聿之几乎是深醉状态,他被梁泊青带回了公寓。
西澄是当天晚上的飞机,隔天上午起床收到梁泊青的微信,并不惊讶他提前回来了,甚至已经猜到唐峻会找他。就像以前一样,她一旦情绪出问题,搞出事情,唐峻没耐心处理,嫌烦,就会找梁泊青,永远说着那句“西西听你的话”,所以这次依然是想用这一套吧。
西澄回复他:“我今天就来找你,还你的书。”
她没有等他的同意,换了衣服,收好那几本之前从他那借过来的书,出门打车。
梁泊青的公寓离z大不很远,三公里不到。西澄曾经去过很多回,车子开过的每个路口都很熟悉。事实上,她几乎熟悉他的一切。
他一周十节课,周末会在家里做饭。她以前每两周过去吃一次饭。
他喜欢咖喱,每个月都要做一次咖喱鸡块。
有课的时候他每天都来学校,他办公室在十二楼,他给本科生开《经济人类学》和《社会研究方法》,她去旁听过,他会每次课推荐一本书,下次课请看过的同学三分钟分享。
社会学系15级有几个女生暗恋他,给他爱称“我家青青”,16级女生则叫他“帅比青青”。
他上课不带保温杯,只喝瓶装苏打水,没有意外的话,第一次课之后,就会有人往讲台上提前放好水。但他仍然只喝自己带的。
他期末考不给范围,但打分很松,基本没人挂科,他开的公选课《世界民族志》总是很热,她抢了两年都没抢上。
没课的时候他在办公室,有时候在小球场前面的咖啡厅,他每年会开一个讲座,也每年做学校辩论赛的评委。
他总是很平静地做所有事,最忙碌的时候也不抱怨,她阑尾炎住院,赶上他课题收尾,学校医院两头跑,仍然抓着空隙给她选新年礼物。
他有干眼症,但总是忘记带眼药水。
他发微信喜欢打完整的标点,但他不用死亡微笑。他发邮件会有完整的落款。
他唯一一次对她生气是她甲流进校医院隔离却不告诉他。
嗯,历史学院的程黎老师是他女朋友。
出租车停到路边。
西澄下车走进小区,坐电梯上到九楼。
梁泊青没料到她这么快,开门的时候露出微微意外的表情,“西西。”伸手接过她手里装书的纸袋放到一边,拿纸巾给她,“汗擦一下。”
七月的最后一天,高温。
西澄走进去,说:“你瘦了一点。”
梁泊青正在给她接水,略微顿了一下,第一次听她开口说话,有些不适应。
西澄坐到沙发上,看了看客厅,已经收拾过了。
梁泊青将水杯放到她面前,拉过旁边一张椅子坐下。
目光碰了一下,有几秒谁都没有出声,西澄看着那张脸,他们快一年半没见,他34岁了,仍然是霜雪一样干净的脸。
见他面色踌躇,似乎在想怎样开口,西澄轻轻地笑了一下,“梁老师,我让你这么苦恼吗?”
“西西,失语……什么时候恢复的?”他问了第一个问题。
“你走的前一个月。”西澄微垂眼睑,手里揉着沙发上的青蛙抱枕,这是她送的。
“不是突然好的,我一直在尝试,也练习很久,并不那么容易。”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想告诉你的,只想告诉你的。”西澄抬眼,淡淡地说,“但是突然就知道你有女朋友了,然后你告诉我你要走了,我想我能不能说话对你也没那么重要了吧。”
“怎么会不重要?”梁泊青蹙眉,“你明明知道我多希望你好。”
西澄抿着唇看他。
梁泊青缓和一下情绪,喊她:“西西,你爸爸告诉我……”
“我知道他告诉你什么。”西澄打断了他,脸色微冷,“所以你也觉得我做得不对?我应该和他阖家欢乐?你赶着回来替他教训我吗?”
“我没有这么想,只是你的方式我不认同,你和聿之……”他顿了顿,头一次对她声色严厉,“你还这么年轻,一定要委屈自己用这种办法吗?为什么不能等我回来一起商量?为什么我才走了一年多,你就要这样子?”
几句话说到后面声音不自觉抬高。
他极少这样克制不住情绪,甚至忘记了此刻还睡在卧室里的人。
“委屈自己?”西澄站了起来,露出意味不明地笑,“你觉得我和他一起是委屈自己吗?不是你把我交给他的吗,你不知道他长得和你很像吗?除了眼睛,哪里都很像,你敢不敢听我后面的话?”
梁泊青起身看着她:“西西?”
“如果我告诉你,我和他上床,都把他当成你,我一点也不委屈,很快乐,很享受,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恶心,梁老师?”西澄感受到破罐破摔的痛快,直直地盯着梁泊青明显怔住的那张脸。她在他眼里寻找厌恶。
客厅里一瞬间陷入死寂,空气几乎僵滞。
离沙发最近的那间卧室里,空调持续不断地发出低低的工作音。
或许是冷气太过充足,明明是七月夏天,梁聿之却如堕冰窟,浑身发冷。
他的右手在门把上方悬了几秒,最终没办法控制地沉沉落了下去。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扯掉了。
想到了那个词——遮羞布。
她无情戳破了最后一点肥皂泡,显得他所有虚幻的妄想都无比可笑。他们一门之隔,曾经有多亲密,现在就有多遥远。
梁聿之的骄傲被击到粉碎。
他想冲出去质问她凭什么,对她嘶吼咆哮,用恶劣尖刻的攻击回馈她,告诉她我也不过是睡睡你,白送过来的我为什么不要,你比替身还不如。他向来知道怎么伤人。
但他迈不动脚步,那些言语如刀似剑,胸腔之间骤然崩塌了一块,被铺盖而来的难堪和丰盈的痛楚溢满。他一手撑在墙上,脊背始终无法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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