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黑透了,空旷的街上焚烧着数不清的火堆,黑灰色的人们默默站在火堆旁边,低着头,好像在和跳动的火焰交谈。
半空中飘浮呛人的烟雾、燃烧的火星和黑色的灰烬,它们缠绕着幻化成虚空的触角,伸向越来越远的地方。
戴瑶猛然想起来,今天是送寒衣的日子。
不断有人加入到烧纸的仪式中,马路上没地方了,他们只能不情愿地在人行道上画出一个圈,把纸钱拆开扔到圈里,然后点燃。
先来的人烧完了纸钱,就用随身携带的木棍打散灰烬,扑灭火星,有些人还在灰烬上浇上水。然后他们慢吞吞地站起来,迈着迟缓的脚步离开。
戴瑶放下灭火器,走进这片焚场。她看着一张张被火光照得发红的脸,那些沟壑交错的脸上没有表情,没有精神,只有空洞。
凌晨时的梦境里似乎也是这样一番情景,她回忆着,只不过那是在人潮涌动的高铁站,那里阳光普照,热闹非凡。
他们正一起往外面走,她妈妈和弟弟戴信忽然说要去上厕所。于是她在原地等着,等了一会儿,人越来越多,他们还没回来。
她去卫生间找,门口排着长队。她求保洁员进去找,找了好久也没找到。她去找工作人员广播寻人,还让她查监控,还是没有找到。
最后工作人员说:“他们就是走了吧,不回来了。”
然后她就猛地醒了。
前面一个人影闪过,她刚把目光投过去,人影就融入到人群里了。
她快步赶过去,烟尘呛得她的胸腔像针扎一样。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声打破了寂静。所有人都跟着震了一下,他们像活过来的兵马俑一样朝着黑洞洞的楼洞望去,叫声还继续从楼洞里传出来。
戴瑶立刻冲进楼洞,看到墙脚下,赵瞳正骑在曹姝月身上,双手掐着她的脖子。
戴瑶无暇警告,从背后跳到赵瞳肩上,双腿锁住了赵瞳的脖颈,抠起他的右手,用肘部锁住手臂,然后腰身一扭劲,把他带倒在地。
一群人在护士的带领下快步往前走,前面是三个中年人,后面跟着几个年轻人,年轻人手里捧着鲜花果篮,还有两个拿手机录像的。
护士打开病房的门,三个中年人一齐往里走,结果卡在门口。年纪最大的那个反而最灵活,一个箭步冲了出来,走进病房,看到一个短头发的女人盘腿坐在病床上,一个护士正往她脸上抹药。
“小戴,这是咱蔺队!”后面的男人说道,“亲自来看你了。”
戴瑶仰着脸接受治疗,于是抬起手挥了挥:“蔺队好,胡队好。”
蔺前飞走到病床前,看了一眼戴瑶的脸,立刻皱起眉头。
“怎么能打成这样?”
“不是他打的,孩子挠的,就是破了点皮。”戴瑶说道,“医生说他们这儿有新研发的祛疤膏,我试试看。”
蔺前飞点了点头,上下打量着戴瑶,问道:“别的地方没事吧?”
“没事。”戴瑶笑了起来。
“怎么没事!脸都花了!”谢征冲了过来,“以后怎么找对象?”
“你怎么也来了?”戴瑶惊喜道。
“你照片都挂到警情榜第一了,全市警察都知道你失踪了。”谢征气呼呼地说道,“你能不能消停点!”
“也有好处。”胡永平站在后边劝道,“估计找对象是轻松了。你看我这二十分钟收到多少条信息打听了。”
“今天你们是好事成双!两个案子都取得了重大进展!”蔺前飞一边说一边带头鼓掌,其他人也鼓起掌来。
“尤其是小戴,为了救孩子,深入虎穴,和犯罪嫌疑人斗智斗勇,最终救出孩子生擒凶手。刚来咱们这儿就立了一大功。”蔺前飞说道,“今天晚上咱们给小戴庆功。”
“你就别去了,你去了他们放不开。”胡永平笑呵呵地说道。
“我又没那么不懂事。”蔺前飞哈哈笑着朝后面招了招手,捧着鲜花的祁亮和抱着果篮的牛敦也挤到本就不宽敞的病床前。
“来,大家合个影!”蔺前飞招呼着,“把老谢放在中间,感谢他调教出的好徒弟!”
大家热热闹闹地围着满脸药膏的戴瑶照了相,然后蔺前飞留下两瓶酒,带着几个年轻人懂事地走了。
病房里慢慢安静下来,胡永平忽然问道:“护士姑娘,她这个情况还能喝白酒吗?”
“就破了点表皮,没事。”护士说道。
“ct 什么的都查了吧。”谢征问道。
“我又没挨打,我查什么 ct?”戴瑶喊道。
谢征点点头,低着头不说话了。
“行了,今天这事算我对不住你。”胡永平拍着谢征的肩膀说道,“以后我一定给你把人看好。”
“我什么时候埋怨你了?”谢征扒拉开胡永平的手,瞪着眼说道,“干这行的哪儿能没有危险?家呆着不危险,对不对?但是我跟你说,你别在这儿给我瞎牵线搭桥的,听见没有,我没跟你开玩笑!”
祁亮想起谢征给胡永平打电话时担惊受怕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看向戴瑶,正好和戴瑶的目光相遇,戴瑶也笑了起来。
祁亮看着胡永平和谢征大口大口喝酒,旁若无人地聊着两人曾经共同经历的陈年往事。他们相互提醒各种细枝末节和逸闻趣事,然后哈哈大笑。
这是二十年后的自己吗?祁亮想着,到时候也会有人陪自己聊聊今天的事吗?二十年啊,这是多么漫长的岁月。所以谢征和胡永平才会如此激动,原来自己的人生已经走了这么远,又激动又悲伤。
他们当然会否认,他们对自己的要求是没有感情的工具人。他们借用大口大口的白酒压抑着情感,但他们失败了,他们的眼睛亮晶晶的。
祁亮看向戴瑶,他以为她今天又要阻止谢征喝酒。但她没有。她就抱着花坐在旁边,笑着看他们说话,偶尔插上两句嘴。
牛敦没喝两杯,但他已经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了。那只被他收养的命名为荔枝的小狗蜷缩在他的腿弯里,也在呼呼大睡。
第一次,祁亮觉得意犹未尽。他看着自己呼出的白气,这时胡永平和谢征相互搀扶着从门里走出来,他们又变回了之前那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
“以后我注意点,不让你担心了。”戴瑶对谢征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