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目光流转,咯咯笑道:“怎么还叫我做柳堂主?就不能叫我一声好姐姐么?”
许风脸皮练得再厚,这声“好姐姐”也是叫不出口的。
柳月不再逗他,正色道:“你如今正得宫主喜爱,到了十五祭月那天,说不得宫主要选你做双修之人。”
极乐宫练的是一门合籍双修的邪派功夫,在十五祭月那天修习,尤其事半功倍、受益无穷,因此上至各堂堂主,下至姬妾奴婢,人人都想在那一日得宫主青睐。
只是今年却不一样了。
许风暗暗好笑,心想你家宫主怕是已经不能人道了,还能宠幸得谁来?
只是这话若说出来,恐怕还没到十五那日,他就先给那宫主灭了口。因而只好忍住了不提,道:“我未曾练过极乐宫的武功,当然不能陪宫主双修了。”
柳月“呀”的一声,这才想起他早被宫主废了武功,眼中不由露出怜悯之色。
许风干脆装傻到底,绝口不提自己服下解药、功力已恢复了大半的事。他再不是三年前那个行侠仗义的傻小子了,可不敢随便同什么人推心置腹。
柳月又跟他顽笑了几句,便如来时那样,袅袅娜娜地走了。
许风却有些睡不着了,眼望住窗外那一方湛蓝天际,伸出手来虚虚一握。他每日里心心念念的,就是逃离极乐宫这处淫窟,如今,只差着一步之遥了。
日子忽忽而过,天气是一日比一日凉爽了。
贺汀州照旧日日往翠竹轩跑,只是那天被许风吓着了,不敢留得太晚。许风料想他身有隐疾,行不得那不轨之事,与他相处时,便少了几分戒备。
说来也怪,他只稍微和颜悦色一些,那宫主就露出一副喜不自胜的神气来,若非许风见识过他的狠辣手段,简直要以为他对自己情根深种了。
好不容易熬到十五那日,许风早上起来一看,是个晴艳艳的天。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想来到了夜里,月色也是甚好。
锦书出门去转了一圈,回来时嘴巴竟噘得老高。许风一问才知,原来宫主今日选了林公子侍寝。这林公子原本也是世家子弟,只因倾慕宫主风姿,竟自愿来极乐宫当了男宠。许风远远见过他几次,容貌气度确实远胜旁人,宫主选他也不奇怪。
锦书却甚是不平,直说是自家公子太不上心,白白将大好机会拱手让人。许风记挂着晚上出逃的事,哪里有心情争风吃醋?便只胡乱安抚了他几句。
八月十五原是中秋佳节,在极乐宫却另有一重意义。夜里有一场祭月仪式,之后宫主同选中的人合籍双修,其他人则可尽情享乐。无论是宫主姬妾还是宫中弟子,只要两人看对了眼,就可两相欢好,连宫主也不得过问。
许风恨极了这等淫秽之事,天未黑就将房门紧闭,且早早打发了锦书,自己坐在屋里等着。他把逃跑的路线来回想了几遍,自觉万无一失,只等月上中天时就可行动了。谁知天才刚暗下来,就听外头响起一阵敲门声。
那“咚咚咚”的声音像敲在许风心上,惊得他一跃而起,问:“谁?”
“是我。”是贺汀州的声音。
许风暗暗叫苦,然而这门是绝不能开的,只好装出睡意朦胧的声音,说:“我已睡下了,宫主明日再来罢。”
贺汀州静了静,轻轻“嗯”了一声,果然不再敲门了,随后却听轰然一响,却是他直接踢了门进来。
许风为了装睡,早把屋里的烛火熄了,但这一夜的月色太好,月光亮堂堂的照进来,正照在贺汀州雪白的面孔上,长眉修目,俊雅绝伦。他大步进得屋来,斜乜着眼瞧住许风,问:“怎么这么早就睡了?”
又将许风打量一遍,奇道:“衣裳却还穿得好好的。”
许风遍体生凉,硬着头皮道:“我料想宫主今日会来,所以一直在等着。”
他这番话自相矛盾,然而贺汀州不疑有他,反倒走近了一步。许风闻到一股扑鼻酒味,这才知道他是喝了酒。
“宫主可是喝醉了?”
贺汀州微微一笑,说:“我若不喝一些酒,却是不敢来找你的。”
“宫主已选定了双修之人,怎么又跑来我这里?”
贺汀州望了望窗外一轮明月,捉着许风的手道:“中秋团圆之夜,我不来看你,却又去看谁?”
说着把手一伸,将许风正正抱了个满怀。
许风毫无防备,不由得倒退了数步,被他顺势压在床上。接着就觉那人的手指摸到他脸上来,喃喃道:“你的相貌确有几分像……可笑我竟认不出来……”
这是说他长得像某个人?
许风正自疑惑,却被贺汀州抱得更紧,听他在耳边道:“我自幼同家人失散,被师父带到这极乐宫来,学的是极乐宫的规矩,做什么事都随心所欲,只管自己高兴就好。”
“那日在官道上遇着你时,若我一剑将你杀了——”他说到这个杀字,声音狠狠颤了一下,像是再说不下去,隔了一会儿才道,“也就没有日后之事了。”
他声音渐渐低下去:“可惜……”
许风等了半天,也不见他说可惜什么,扭头一看,却见贺汀州已经伏在他身上睡着了,呼吸间带着淡淡酒气。他一只手仍贴在许风颊边,像极了情人间亲密无间的动作。
许风心头一阵憎恶,忙把那只手拍开了。他望望窗外的天色,已到了动身的时候,但因怕贺汀州使诈,倒不敢随意起身,只轻轻推了他两下,口中叫道:“宫主!”
贺汀州睡得极沉,月光下乌发如墨,脖颈纤长白皙。许风瞧着他熟睡模样,忽然动了个念头,心想,何不趁此机会杀了这作恶多端的淫贼?
此事若是不成,他固然只有一死,即便侥幸成了,怕也逃不出这极乐宫去的。但只要大仇得报,他又何惜此身?
屋内并无利刃,许风游目四顾,正看见摆在桌上的烛台。他翻身下床,拔了蜡烛下来,将那烛台取在手中。烛台一头尖尖,若再使上内劲,足可取人性命了。
许风心跳得甚急,片刻也不敢耽搁,一步步走回床边来。他无甚力气的右手垂在身侧,左手高高扬起,朝贺汀州胸口刺去——
就在这个时候,贺汀州倏然睁开了眼睛。
许风的手顿时僵在半空中。
贺汀州眸光潋滟,像还带着几分醉意,将许风看了又看。他分明瞧见了许风手里的利器,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极慢、极慢地笑了一下,眼中尽是温柔之色。而后阖上双眸,复又沉沉睡去。
屋里静谧无声。
许风辨不出贺汀州是真醉还是假醉,手里紧握着那烛台,却是怎么也刺不下去。一滴汗水自他鼻尖滚下来,正落在贺汀州的鬓角边,月色下莹然生辉,直如泪珠一般。
许风心头一颤,手中烛台掉落下去,摔在床角上,发出“喀”的一声脆响。他吓得面无人色,抬眼去看床上那人,却见贺汀州依然沉睡未醒,连眼皮也不掀一下。
但凡习武之人,对声音都是格外灵敏,要醉成什么样子,才会像他这样毫无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