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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青后知后觉抬眼看了看北边的天,日暮已尽,天色靛青,有夜风吹过,吐纳间荡起一阵葡萄的醉人香气。这是长安的春的晚天,昏沉,温润,微冷。
距去病去边已有半月,边关路遥,战场诡谲,消息还不曾传来。这段日子皇帝时时忧心,一双深邃眉眼时蹙时舒,言谈间也多几分戾气,上朝时偌大的朝堂每每鸦雀无声。这也不怪他,去病毕竟是第一次独自带兵,到底年轻,惹人挂心,并不奇怪。
卫青轻叹一口气,眼角余光掠过一双精致绣鞋。长公主已褪去白日时一身的华服,取下簪子,只披了件披风,随意地挽着头发,踱小步悄无声息走上来,修长细腻的手搭在卫青已有些瘦削的肩膀上。她微微颔首,发丝顺着脸侧滑下来,流水一般,泻在卫青肩上,勾着他那一扇春山似的肩膀,宛若一曲寂寞的高山流水。
“很晚了,”长公主呵气如兰,吐息里都带着香馨味儿,“外面天冷,早些休息吧。”
她语气如梦似幻,话语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怨。长公主再如何明大义通情理,到底早做妇人家,年岁又长,心思婉转。心上人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化作天边一株崎岖月牙,可望不可及。诸般种种,排遣万次,到底沦为眉梢上一捧化不开的仇怨。毕竟明眼人谁看不明白,那个被卫青一手带大,如今又孤身在外驰骋疆场的孩子才是卫青心尖第一等,只怕连皇帝的份量都比不上的。
她的手搭在卫青肩上,一道幽香从袖口处袭来,卫青一瞬间神思恍惚,眼前不自觉闪过那双鹰隼一般的眸子,黑黑亮亮地映在眼前,恰如老练的猎手那样弯弓搭箭,直钉着他,似乎要把他一箭钉死在这里。旁人都道是霍去病对卫青怀着不该有的心思,可谁能想到,原是卫青从小缺爱寂寞,如今处处谨小慎微,只把无限爱意倾注在那一只奶娃娃身上,年岁日久,这般类似于父亲母亲的无限宠爱渐渐化为一种对伴侣的在意与关心,也因此那日……都道是霍去病违了伦理,到底是他先坏了规矩。
腹中猝然有些隐痛,似有鼓点咚咚作响,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搅得人不安分。卫青身形摇晃,坐不稳,他弯下腰捂住肚子微微喘息,两片软红嘴唇翕张。他想呵出热气,眼前却一片闪花错乱,于是他一双秋水剪瞳死闭住,接着很快又睁开,口中倒吸一口凉气,硬深深压下喉口蓬勃的不适,脑中一阵各色混杂的模糊,嘴唇复又蜻蜓点水般闪了一闪——他在呢喃,在说话。
平阳听见了,他说的是“宝宝不要乱动了”。
并侍女一道扶卫青回屋去,平阳沉默地看他睡下。他睡姿被摆得很端正,两只手扣在一起一伏的胸前,暖和的被角掖得严实,长安的春还半冷不冷,帘子撩下来,屋内熏了香,是安胎香。
卫青的体质在平阳刘彻姐弟二人之间不算秘密,早在卫青初来平阳侯府的时候,卫韫便领了卫青跪到她跟前来,眼含泪水,一五一十全告了她。平阳还记得那时候卫韫说,他是个怪物,求您别怪罪他,怪生下他的我吧。那时候的卫韫,衰弱,苍老,满面风霜,卫青则是一团乱蓬蓬灰呼呼的小麻雀,瑟瑟发抖地缩在卫韫瘦削的身侧,团成一团紧贴着她,衣裳很单薄,脏污的袖口破了一只,露出一截皙白若嫩藕的腕子。
后来她还是把卫青留了下来,说不清当时怀的是何种心思,或许是因为卫青的身体太适合做一件玩物,也或许仅仅是源于一份不值钱的慈悲,总之,卫青被留了下来,接着又被刘彻带进了宫里去。宫里男男女女美娇娘众多,独卫青是独一份的爱宠,夜夜笙歌不算夸张,很快卫青就有了孩子,只是那个孩子流着刘卫两家的血,却不姓刘也不姓卫。
他叫,霍去病。
耳畔传来更声,天空很黑,大抵已经很晚了,卫青如是猜测。
周遭很昏暗,只能勉强看清近在眼前的五指,空气里漂浮着水汽与馨香,气味很妖异,他一瞬间有些头晕目眩。略略思忖一会儿,想干站在这里不算办法,他便撩起袍子下摆抬步穿过花谢的画廊,迈上流水淙淙的矮桥,又缓缓无声步入一间亮着灯的阁。烛火昏黄错落有致,室内水气并香气一同旖旎弥漫,深深浅浅的帘子雾似的垂下来——有人在洗澡。
遒劲的背与高挑的身材,柔韧的肌理与流畅的骨骼,半遮半掩地从晃悠悠湿淋淋的水汽中漫上来,现在缥缈的雾里与浓郁的香里,像一尊落水的神像,湿漉漉又雾蒙蒙,看不真切,却平白惹人发瘾。
鬼使神差的,卫青心里一阵情思荡漾,仿若轻巧石子无端落水,惊起水间一片白鹭飞。他晃悠悠醉酒般向前走几步,提着袍摆,脚步发醉,头脑晕乎,恍然犯了酒瘾,不喝上一口不肯罢休。若是平日,若是旁人,他定然赧然一笑,半阖着眼,微拢着眉,告罪罢便匆忙退出去,伪装一个若无其事的过路人。可他明明知道,知道那赤裸着脊背的人是谁,知道这一泓艳景属于谁,他还是如提线木偶般被自己的心魂牵引着往前。他心脏狂跳要跳出胸腔,有一种东西在燃烧,透明无实体,却又分明滚烫刺人。
母子间的血脉相连连兄弟间的骨肉相亲都不可比拟,要问这世上谁
', ' ')('最了解霍去病,那当属卫青。他感受着这个孩子在他子宫里一点点变大,变得丰腴,由一颗露珠变成一颗滚圆的肉球,又最终从他那不成形的阴道里伴着他的痛苦与呻吟滑落出来,落在他身下,旁边没有人,没有皇帝,没有产婆,没有侍从,有的只是一片寂静无声的空气。
血水的腥气,孩提的肉味,呻吟太久嘴里翻出的酸,那时的卫青,那时的霍去病,是由这样一些污秽的东西组成的。
那是卫青第一次知道带孩子好辛苦,那时还没有卫伉,没有帮衬,孩子生下来没名没分,勉强借姐姐的名头印上一个“霍”字,那时的卫青不过十几岁,顾自己都手忙脚乱,什么都没考虑过,什么都没准备好,他只想着把孩子生下来便是了,图吉利安了个“去病”的名号,缝补衣物,穿衣服,脱了缠胸布喂奶,吃饭,把尿,哄睡,什么脏活累活,他都干过了,但这一切都是他愿意的,每每抱了去病放秤上称,看着又长了的斤两,感受着手下肉乎乎的小东西,他觉得一切都值了。
霍去病第一次春梦是在卫青的抚慰下安眠的,其实所谓抚慰不过是卫青用手轻拍他的背,好言好语地哄他,这一切落在霍去病眼里都变成了一团裹着花香的春气,包裹着他,安抚着他,又撩拨着他。那时他还叫卫青“舅舅”,音色很青涩,叫语也很亲昵,猎狗般的眼里快要满溢出来青年人的情愫,卫青对上了,却不敢接——他只当他是舅舅,他却知他罪孽深重。
怎么敢爱呢,母亲爱上孩子,怎么能爱呢。但是卫青每每看见那个一声声唤他“舅舅”的孩子——他执拗地拽着他的袖口,像一条纤细却有力的公蛇,叼着他不让他走。
如今这条公蛇长大了。
霍去病生得精壮,五官极英俊,剑眉星目,通身都是属于成年男人的危险气息,光是站在哪里,便如一柄出鞘的冰刃,质感冰冷,生人勿近。这样英武的男人一声一声哑着嗓音唤自己“舅舅”,缠人的大狗一般依偎在卫青身旁,上半身整个压在卫青肩膀上,卫青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神志不清、神魂颠倒了。
世界上没有谁比一个母亲更熟悉孩子日益成长的身体,也没有谁比一个孩子更熟悉母亲软润的乳房,温热的怀抱,体贴的耳语。母亲和孩子做爱或许是一件能让人遁入仙都的妙事,他们比任何人都更熟悉彼此,卫青阴道的形状,卫青子宫的大小,卫青乳头的软硬,早就被霍去病知悉得一清二楚;霍去病阴茎的长度,霍去病腰胯的力量,作为母亲,卫青又怎么可能不清楚呢。
母亲和孩子做爱的确是一件妙事。这是母子之间最美妙的乐事。况且如今,霍去病已经算得上一个男人了。
动物里有父死子继的传统,而他和霍去病,都是野兽。
于是卫青放下裙摆,撩开帘子,走上前去,看这个曾经在他子宫里盘踞一方的孩子,如今又功冠全军的冠军侯,哑着嗓子,涩声道:“侯爷……您请疼疼我吧。”
无人知道那夜烛火晃动了几分几秒几回,窗棂下野树无风自动,更漏下坠声伴着杜鹃句句泣血的啁啾一并被格挡在花径之外,蝉鸣幽微,月色泄地。
很多事情度过了便不愿回忆,是不愿回忆,更是不敢回忆,只把它权作一池春水向东万里去。卫青只记得室内晦暗,床榻动荡,眼前云销雨霁,窗外万星如字,天穹似黑玉。
是压抑的,崩塌的,隐晦的,又一泻千里的,某些丝丝绵绵的细腻情丝就这样被粗劣暴戾地拉扯出来。时间凝滞,奔放的喘息逐渐轻柔,发丝交缠间,皮肉触碰,唇齿相依,他们是一座共生的塔,一朵并蒂的莲,可以是一尊子母像,也可以是一面连理图。
从前他从他未发育完全的子宫中春笋般苏醒,伴着懵懂未知的孩童心意,看那个柔情似水的男人小心翼翼把他抱起来,嘴对嘴一字一句教着“宝宝乖,叫舅舅”。他眼睛好温润,仿佛生光,像两汪春泉,端庄地嵌在那张弧度温柔的脸上。霍去病一动,这春泉也就跟着动,伴着那一双时蹙时舒的春风剪叶般的眉,好漂亮。
好漂亮。
心高气傲的霍去病曾在军营里摸爬滚打那么多年,也曾在长安城里纵马过长街,上到皇帝下到乞丐,什么人都见过了,什么尊荣都享受过了,他没有父亲,没有母亲,也因而他的爱很吝啬,不给父亲,不给母亲,不给皇帝,不给乞丐,他的爱不给除卫青之外的任何人。他的爱只给卫青。
床榻间很暗,霍去病眼神低垂,默然无语注视安然睡在他身侧的卫青。他呼吸和缓,面颊淡红,怕卫青着凉,霍去病把被子给他盖得很严实。他低下头去轻轻嗅闻卫青的躯体,从上到下,从鼻尖到肚脐,他捞他入怀,感受那温热皮肤在身下一张一翕,好像母亲喂奶时跳动的绵白乳房。
天色将明,他突然蹙眉,面色绷紧,目光锐利,年轻人有力的手利落掀开盖在卫青下身的小毯,将那一截动人处的神仙洞府刚好展出来,那里此刻还洇洇淌着水,甜丝丝的,是春天的水,是母亲的水。
回想方才看见这一眼洞府时的既惊且喜与一次次的逼问他究竟有没有人碰过你这里,那时霍去病下
', ' ')('半身被卫青瘦弱的子宫绞得胀痛,却仍一次次锲而不舍的顶撞进去,到了最后卫青早已没力气说话没力气解释,只噙了泪水伸出细瘦的双臂抱住他,缓缓,轻轻,窸窸。
方才进去时的畅通无阻让霍去病又忍不住皱起眉,满腔扭曲的妒火又熊熊燃烧起来,看着眼前手下那还在不知廉耻流水的口,他愤恨上前用两根手指不轻不重地捏住,堵住那唯一放浪的出口:只要堵住这里,卫青就能给他生孩子了。
你能给别人生,为什么不能给我生?
“这没道理。”平阳捏紧了手中飘香的帕子,一张秀美的脸因痛苦与衰老而发皱。她坐在皇帝对面,眼角湿润发红,满面不可置信。
“为什么,”她急急问到,“你明知道我喜欢他,还要我养他和别人生的孩子,特别是……和霍……”尖锐娇美的声音一瞬间卡了壳,对面的刘彻豁然起身,看一无所知的卫青面容怔忪推门进来,身后跟着端盘的侍从,盘上是一串洗净的紫红的葡萄,鲜艳得刺人。
“公主,”卫青施施然弯了弯腰,仿佛腰困,他姿势不甚顺畅,只浅浅拜了一拜便命人把葡萄端上来,在二人中间的蒲团上坐下。坐姿也不甚规矩,偷懒了许多,刘彻淡淡瞥了一眼,眼角眯着,没怪他。
一颗葡萄被卫青用手指温温柔柔捏住,递进嘴里,他脸颊瞬时鼓起一个小包,末了,他迷茫地看了一眼刘彻,又看了一眼平阳。
“我来的不是时候吗?”
他话音里自有一派天真不作伪的幼态,沁出蜜意,一双眼睛盯着身侧二人,瞳孔漆黑无雾。
“当然不是,”刘彻抚掌,只似笑非笑注视着平阳道,“那就恭喜皇姐喜得连理了。”
平阳没吭声,只是深吸一口气,若无其事瞟了卫青一眼,目光一路顺着卫青的脸部到胸口、腰腹,幻想这一具美润躯体在她身下秋水一般起伏荡漾,意乱情迷。可惜幻想仅仅只是幻想,卫青永远都不可能是她的,她永远不可能拥有卫青。
只因卫青已经爱上了另一个男人,或者说,孩子。
平阳面容一瞬僵硬似鬼魅,一瞬嘴角又溢出笑来,矜贵,稳重,她笑容满面盯着卫青,盯着他天青色的袖口,盯着他月白的领子,盯着他幻梦般横波的眼,笑容渐渐冷却下来,良久,面无表情。
倘若这礼不成,卫青不明不白地把孩子生下来,朝堂里必定流言纷纷,卫青身体的秘密再难保存。平阳惊奇此刻她居然还能冷静地思考,而没有被气得头脑发昏。
一口浊气缓缓从胸腔吐出,平阳命婢女替她重新挽了簪子,顺手捻起一颗葡萄,悠悠送入口中,下一瞬却又拧眉骂道:“那些下人就是这么伺候你的吗?给你吃这么酸的东西?”
秀气带着薄茧的手堪堪停在半空,卫青莫名地看了眼手中捏住的葡萄,弧度圆润,色泽晶莹,回想一下方才口感,酸甜适宜,清凉沁人,哪里来的“这么酸”?
他于是踌躇犹豫着开口,说什么近日里口味重,嗜酸,这些是我亲自挑的,到底不如专手。他话还没说完,平阳就又捻了一颗葡萄,若无其事地放进嘴里。这一回她面容倒还算温和,全因方才卫青话语的踟蹰悉数落进她耳里——他们刘家人天生就被卫青吃死了,看不得他受半点委屈。
皇帝挑了个好日子,良辰吉日,新人拜堂,平阳穿得华丽不似凡人,头戴高冠,卫青含笑依在她身侧,面颊上涂了很浅一层脂粉,嘴唇点了红,唇珠润得滴水。
到了二人独处的时候,长公主叫来了太医,太医为卫青把完脉战战兢兢缩在一旁不敢多话,平阳白日里喝了酒,面色潮红,她神志昏沉倚在床边,看床上和衣躺着的卫青,想起白日里冠军侯的表情,冷硬,寒肃,不似在长安,倒像在边关。她笑起来,一双修长锋锐的手摸在卫青平坦的小腹上,一下一下轻微地戳刺,笑得红唇如血。
“卫青,你知道吗,这里有一个孩子,不是我的,更不是你的。他就像他一样,是属于另外一个怀胎十月的女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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