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从医院看过她以后,他并没有走。而是以一种十分鄙夷自己的心态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他亲眼见到这个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子面对着纪珩东时悄悄红起的脸,还有那一汪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眼神。
走出停车场的时候庞泽勋有一瞬间的挫败,有一瞬间的释然,他想既然结果是这样,那就坦然面对好了,反正过不了多久,参加完北山那个竞争项目他就要回美国了。那里才是他庞泽勋的人生,也只有那里,才是让他为之牺牲一切的源头。像现在这样终日心都挂在一个毫无自己的女孩身上,像什么样子?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如今,她竟然能用如此委屈面目,示他以脆弱坦诚。所以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很多,不论现在的庞泽勋有多少家族债要背,有多少艰难路要走,此时此刻,只争
一个褚唯愿,就好了。
已经暗自放弃过一次了,他庞泽勋,绝对不允许自己再犯因为心软退让而出现遗憾的错误。
…………
这一觉睡的褚唯愿很累,就好像之前经历过的事情通通在脑子里演了一遍回放,她甚至都记不得那些事情,究竟是发生过……还是没发生过。
她记得自己伸手死死的圈住一个人不放,可是后来却又被那人无情的扯开了手;她记得她的进了一家酒吧喝了很多的酒,好像还打了人;她记得自己上了一辆熟悉的车,然后……然后!!!像是被吓醒的,褚唯愿忽的睁开眼睛好似被泼了一桶凉水一样迅速精神起来。动作利落的差点磕到了头。
庞泽勋也被吓了一跳,盖在她身上的夹克衫随着她起身的动作落在了脚垫上,褚唯愿惊恐的摸了自己一把,衣服好好的穿着,脸上还挂着昨天没卸掉的妆,庞泽勋叹了口气捡起衣裳重新给她盖上,有点自嘲。“放心吧,就你昨天晚上那种自我保护意识,没人能把你怎么样。”
褚唯愿尴尬的不得了,她喝多的次数很少很少,更不知道自己喝醉了之后的酒品是个什么德行,一时有点害怕。“我……我是对你做了什么吗?说粗话了?”
“…………”
褚唯愿心里更慌了,“打你了?”
庞泽勋玩味的凑过头去将半个身体朝着褚唯愿压了过来,故意引诱似的问她。“在喝醉了还能对意图不轨的老男人动手的情况下,你依然愿意跟我走,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还是对我有感觉的?”
他声音很低,带着清晨特有的沙哑,温热的呼吸喷在耳侧让褚唯愿紧张的快要贴在窗户上面。看来……梦里的东西都是真的。人清醒了褪下的盔甲又都随着理智穿了回来,褚唯愿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庞泽勋解释一下自己种种荒唐的行为。她总不能说,因为我被一个喜欢了十几年的男人拒绝了神经失常才跟你走的吧?
这样,不厚道。
褚唯愿试图找点别的话题打破这个场面,下意识的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那个……这是哪啊?咱俩怎么跑这儿来了?”
四周是一片旷野,只能从渐渐亮起的天光来判断所处的位置一定很高。像是提到了什么开心事儿一样,庞泽勋仍是一只手撑在她的头侧,另一只却替她打开了车门,声音愉悦。“睡了几个小时,下去活动活动。”
褚唯愿将信将疑的和他一起下了车,因为醉宿头昏昏沉沉的,下了车一接触到冷冽新鲜的空气,人顿时精神了很多。望山坡的奇特之处就在于,沿着盘山公路往上走,虽然到不了山顶,但是在这个半坡伸展出的一大块平台里你能清楚的看到脚下这个庞大的城市慢慢苏醒的样子。
第一次见到自己自小生长的城市如今完整清晰的呈现在脚下眼前的样子,在清晨的雾气里它美的不可方物,就像是一个正在沉睡的女郎慢慢苏醒睁开她的双眼。褚唯愿从未体验过这样的感觉,忍不住惊呼。
“好漂亮啊!!!”
庞泽勋慢悠悠的跟在她身后,抬手帮她把藏在衣服下的头发从后面小心的拿了出来,嘴角噙笑。“我小时候跟着爸爸回来探亲,每天早上他都会带我来这里跑步,这里就是终点。”
那个时候,爷俩每天都提早起来两个小时,跑到这里的时候刚好能见到第一缕阳光。望山坡是一座没名气的野山,很少有人知道,因此这里,就成了庞泽勋和他爸爸的一个秘密基地。可是——自他父亲去世以后,他就再也没来过这里了。褚唯愿,是他阔别这里多年带来的第一人。
褚唯愿沉迷这里的景色一时忘了说话,被风吹起来的头发恣意飞舞在空中,她身上穿着他的外套,站在慢慢升起的日光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美。
不等了,就是现在。
庞泽勋轻轻掰过她的头,迫使她正视自己。
“我知道你刚刚遭遇过一次重伤,但是接下来的话我还是要说。我不是一个留遗憾的人。”
“褚唯愿,不管你相不相信一见钟情,至少我是相信的。之前察觉你抗拒,所以我并不打算这么急切的告诉你我的心意,但是当我知道你抗拒是因为另一个人的时候,我也想过对你就这么算了。”
“可是我反悔了,褚唯愿,就现在,此时此刻,我想你当我女朋友,如果你也不那么讨厌我的话——不妨跟我试试。我能保证,我能给你的比你之前付出的一定会多得多。”
褚唯愿像是能够预知到这件事情的发生一样,没有普通少女听到如此情话时的娇羞,亦没有愤怒拒绝,只是平静的偏过头躲开他的眼神。
“庞泽勋,你是个好人。”
好人,是褚唯愿对一个人最高的评价了。在她的世界观里,好这个字,是包含了很多的含义的。它可以是善良,朴实,是一个人的无所不至,但是庞泽勋知道,她这一句话,感恩分明比感动更多。
“你早就知道我喜欢纪珩东对不对?那天早上从美国落地的飞机上你就知道。”褚唯愿垂下眼睛很认真的想了想,打算和他坦白。
“我不想欺骗你,但是我认识纪珩东十九年了,哪怕他拒绝我我也还是爱他喜欢他,他带给我的影响可能还会维持我今后的十九年,如果现在我接受你的感情,那是我对你的轻率和亵渎。”
庞泽勋就猜到会是这样,有点为难的耸耸肩。“褚唯愿,你都还没接触我,怎么就想着拒绝我呢?”
“我承认纪珩东给你的某些东西或者是感觉是我怎么努力也做不到的,但是。”他稍微停顿了一下重新将她掰了回来,深褐色的眼仁儿里满满的真诚。“但是,你只是单纯的去爱过一个人,还没感受到被爱是一种什么感觉,相信我,如果你体验过以后还是和现在一样的答案,那么到时候,我们就都没有遗憾了不是吗?”
“还是说……你更愿意让纪珩东见到你现在这副爱而不得好像一辈子都走不出他画给你的这个怪圈的惨样子?”
一句话,让褚唯愿睫毛很清浅的颤动了一下。是啊,他那么讨厌麻烦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还愿意见到她为了自己终日郁郁寡欢的样子呢?那样来说……褚唯愿于纪珩东,不又是一个累赘了吗?让他背上沉重的情感枷锁然后对她负疚?
庞泽勋知道自己踩到了她最容易动摇的地方,忍不住有点急切的把她拉近怀里。“难道你不想让他见到你活的更好吗?愿愿,我不着急,只要你不再抗拒我,试着接受我,我们可以慢慢来。”
天边渐渐有淡粉色的光芒洋洋洒洒的大片铺开来,这是早上升起太阳的地方,和□□上的国旗一样早,褚唯愿默不作声的任由他抱着自己,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个清浅温柔的吻。
第一次,她开始试着去接受人生里,除了纪珩东以外的人。
同样被今天早上的晨光照耀的,还有市中心一套奢侈到令人昨舌的单身公寓。
广阔开放式的阳台里,浅色的地板上零散的搁了几个酒瓶,烟灰缸里的烟灰零零散散的洒了一些出来,烟蒂快要堆成了一小堆。
纪珩东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正盘腿坐在地上朝着某一个位置发呆,那是一盆搁在角落里的盆栽,还是他买这套房子的时候请客吃饭她带过来的,别人都送红包和酒,唯独她,傻兮兮的抱着一大盆植物来。
当时他还嘲笑她,脸上手上身上全都是为了抱着它粘的土,她是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她一面拿着他新开封的毛巾忿忿的擦着手,一面站在他身后不停的叨叨。
“这花能吸甲醛,虽说你买的是精装修也放了几个月但是这东西一定还是有的,把它放在阳台上你也不用管,自己很好活的。”
他不在意生活这些琐事,有时候钟点阿姨来了想起来就浇浇水,结果这花真的就自己活了下来,大大小小的枝蔓沿着外面的两根罗马柱已经盘了一大圈。
还有这房子里的沙发靠枕,他卧室里的加湿器,浴室里的防滑拖鞋……不知不觉,这房子里竟然满满的都是她添置给他的痕迹。原本他以为是她爱操心,现在想来……哪里是呢?分明是一个女孩为了深爱之人用尽的关心和担忧。
几个小时前他打给他公寓物业的电话还响在耳边,那头的保安清清楚楚的对他说,对不起纪先生,褚小姐还没有回来。
凌晨两点,她还没有回家。
通讯录里她三个美少女的头像就像一个耳光打在他心头,亲口说不的人是他,再没了资格像以前一样在她不回家的时候亲自驱车去抓人的也是他,还真是……自作孽啊。褚唯愿,褚唯愿,薄唇带着淡淡的烟雾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像是早就入了骨髓融了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