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姝从休息室里出来,恰逢宋郁接完电话回来,她挑眉:“走吧。”
宋郁拿过她手里的课本,视线似无意般往休息室扫了眼,淡笑:“嗯,去我办公室。”
楠大的教授有独立的实验室和办公室,方便他们随时做研究。
颜姝喧宾夺主地坐到他办公椅上,打量这间办公室,宋郁的办公室她还真没来过,他辞了心理医生改为教书后,她就诊会直接去他家里,也方便进行诊后的康复“运动”。
学校里批发的办公室差不多一个样,很是中规中矩的小小一间,办公桌后一面摆满各种书的书架,角落里插了几面不同代表意义的旗帜。
宋郁给她接了杯水,笑:“谎话精,聊聊?好久没聊了。”
“唔。”经历一番“口舌之争”,颜姝正好口干舌燥,捧着玻璃杯喝了点温水,要笑不笑地问:“我怎么就成了谎话精?”
一大口温水,好似混了那少年的清冽气息,顺着舌根喉咙滚入胃里,将她由内而外地浇了个透心凉。
真是……碰不得。
宋郁拿过她喝了一半的水杯搁到桌上,弯下腰,他的手指抬起她下巴,低声问:“喜欢我这样的?”
颜姝不喜欢被桎梏的姿势,一仰头挣脱了他的手,脚下一蹬一点,连人带椅滑出一步。
她歪着头,视线如有实质地在他稍有棱角的唇上逡巡,拖腔带调地笑:“难道不是吗?哪次不是宋医生这样的?”
暖褐色的眼珠在明亮的白炽灯下,折出点点的光,像是把星星盛进了眼里,又像是满心满眼都是眼前人,给人一种她在说“真心话”的荒唐错觉。
有那么一瞬间,似乎让宋郁觉得她真的喜欢他这样的,好在他今年已经三十多,没那么好骗。
他伸手抹掉颜姝下唇亲吻剩下的斑驳口红,问:“为什么要骗人家?”
颜姝皱起眉,不懂他为什么不信自己,伸手玩儿他垂下来的领带,漫不经心地说:“怎么会是骗呢?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的,你们这样的男人啊……在外人眼中温和有礼,偏偏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你们在褪去理智的皮暴露出不堪欲望的时候——”
她顿住,合上双手,十指往外张开做“怦然开花”的动作,看着他笑:“最迷人了。”
她选择用他们来排解自己多得用不完的躁意和精力,更喜欢在这个过程,品尝他们褪掉人皮,被丑陋欲望控制的脸孔。
窗外雨打树叶,吟声连连,她像这阴雨里盛开的一株食人花,带着着某种诡异而迷人的气质,引诱谁前去一探究竟。
宋郁似被她的话愣住了,怔怔地看了她几秒,就像突然不认识了面前的女孩儿。他喉间滚动,握住办公椅的把手,若有若无地碰了下她的唇,温和地说:“在自己的心理医生面前说这样的话,阿姝知道什么后果吗?”
颜姝耸耸肩,半点不担心,轻佻地朝他眨眨眼,“这有什么关系吗?一个再普通的癖好,就像你喜欢我的肩……有人迷恋我的脚。”
宋郁常年温温淡淡的神色总算露出了两分尴尬,而后突然道:“我时常后悔……”
颜姝微挑眉梢:“后悔什么?”
他伸手像怜爱小孩儿一样摸摸她的脸,目光落到她浅色的眼睛,又像落到了很远处。他缓慢说:“这几年,我时常想,如果我没有给你打开这个世界的闸门,你会长成什么样。”
颜姝眼里带了点儿玩味,拖着下巴好整以暇:“所以你很愧疚?觉得自己没有控制好你的欲望,违背了你的道德和原则。”
宋郁“嗯”了声,无奈一笑,没有否认。他从上幼儿园开始,到后来出色的心理医生,都像是一条一路往前的轨道,与她的越界是他人生里唯一一件出格的事。
颜姝玻璃球一样的眼珠盯着他,在这样的眼睛里,仿佛一切卑劣都无可遁形。她突然笑了起来,理所应当地说:“所以啊,控制不住自己,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话像是说给宋郁听,也像是在说给她自己。
宋郁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笑:“你说得对。”
她话音一转:“不过就算你没有,也有别人会给我打开,我就该长成这样。”
宋郁看着她,不赞同也不否认。顷刻,他在颜姝额头上落下一吻,温柔地引导:“其实,尝试着去谈一次恋爱,也有利于情绪的舒缓。”
“嗯哼。”颜姝带了点鼻音轻哼,撒娇似的故意说:“上回还说要照顾我,现在就鼓励我谈恋爱了?”
宋郁拖了把椅子坐到她面前,看着她笑:“阿姝让我照顾吗?”
颜姝转了一圈透亮的眼珠子,而后又多动症似的转一圈屁/股下面的座椅,左顾右言他:“谈恋爱就免了,我怕我家暴人家。”
宋郁摇头轻笑,“阿姝不是能控制自己?”
颜姝略微皱眉,有点儿烦,忽然长腿一伸一跨,坐到他身上,低笑:“宋医生可真是个好人。”
宋郁张了张嘴,她带着不耐烦堵住他的喋喋不休,懒洋洋地威胁:“还说我不爱听的,我就在这神圣的地方试试,让你再出格一回。”
学校几乎是阴影遍布的世界里最干净的花园,宋郁作为辛勤的园丁,一定不想用黑色的欲望玷污这里。
她将无理取闹的坏女孩儿表现得淋漓尽致。他什么都好,就是爱唠叨,总想试图让她做回“人”,孤魂野鬼当习惯了,哪那么容易。
宋郁举起双双手做投降状,无奈转移话题:“我们来聊聊昨天,颜先生想让你回去?”
颜姝也没退回去,像是敷衍地“嗯”了声,而后意味不明地笑起来:“他控制不住自己了。”
宋郁眉心稍拢:“什么?”
颜姝百无聊赖地将他领带解开,又手指灵巧地给他系上,也不知道给多少人系过,才能如此“熟能生巧”。她满意地盯着自己的成果,满不在乎地说:“你知道的,我是遗传他啊,可能因为我妈妈的死,他愧疚难安,后来一直在秘密接受治疗。”
宋郁任她作乱,沉思了一瞬,忽然说:“阿姝呢?”
他盯着颜姝的表情,似乎一分一毫也不打算放过。以她过去的陈述,她从小生活在无穷无尽的争吵里,妈妈的去世仿佛只是一个□□。
十年前颜夫人的死除了报纸上“意外坠下楼梯”简单六字,并没有翻挖出什么值得八卦的豪门秘辛。颜先生美名在外,持身正气、儒雅随和,却因为妻子的死伤心欲绝,将亲生女儿推拒门外。如今阿姝说颜先生已经控制不住自己,需要她回去继承颜家。
虽然她现在已经恢复得混迹在普通人之间,也瞧不出丝毫不妥,直觉却告诉他,不应该是这样,一定遗漏了什么。可老师接手她的时候,她才十三岁……
颜姝顿了顿,恰到好处地收住了话头,说:“我啊……已经麻木了。我最恨他的是,在妈妈去世不到一年,他就领了那对母女进门。”
宋郁眉心展开,眼底似划过无可奈何,说:“那阿姝,想怎样做?”
颜姝坐了回去,拿过办公桌上剩下的半杯水喝光,语气散漫:“我不想回去,可又不甘心属于妈妈的被别人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