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真要说起来,我倒希望你一辈子纨绔,平平安安,富贵荣华,做个坏胚子……唉——你也不可能回去,我也就不劝你了。”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燕玑忽然间开口道:“姐……我今年,回府过年。”
燕梧桐真的是愣住了。
她那一双几乎与燕玑如出一辙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不可置信,瞪得圆圆的,倒影着燕玑少年俊朗若星子的眉眼。
“你、你说什么?”
一片黄透了的梧桐叶慢悠悠地飘落在了燕梧桐的脚下,轻且薄,仿佛没有任何的重量。
卿尚德看着燕梧桐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恻隐之心微动,忍不住补充了一句:“燕玑说:他过年会回去的。”
“回燕城。”
燕梧桐重重地一巴掌糊在了卿尚德的胳膊上,没好气地道:“我听得清!我要听小十三自己再说一遍!”
卿尚德看向燕玑,他的神情太过平静,显然这个决定是他早就做下的。
很可能还是在他回来还没有一刻钟就做下的决定。
“姐姐,既然你都可以从那一段感情里走出来,那我为什么不能够回家看看?”
燕梧桐的眼角有些湿润,这时候终于有了那么一丝长姐如母的样子。
她捂着自己的嘴,闭了闭眼睛,道:“你知道我走了多少的心路才决定来找你的?我差那么一点儿,就想要把这个孩子给流了,大闹一场,手刃了那个负心汉啊!”
“这种话……这种话……你怎么敢就这样说出来?!”
燕玑抬起手,轻轻地拂过燕梧桐的发顶,低声道:“太平郡主殿下,我知道那条路究竟有多么不好走。但是我更明白,那条路——若是我不去走,就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够那么顺顺当当地走下去了。”
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一个人比卿尚德更加明白燕玑这个时候究竟在说些什么了。
他在说,他前世走过的那一条路。
匡扶天下,力挽狂澜。
也只有集上苍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燕玑才能够将这种听起来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话当作事实去讲。
卿尚德前世即便有了燕玑的帮助,可他毕竟不是燕玑,做起事情来没有燕玑本人那样来的方便。燕老王爷西迁后雄踞云洲一方,哪怕卿尚德顾身将燕玑的手书送进了他的书房里,这位有些古板的王爷却还是选择了叶尔雅来辅佐,为了一个“忠”。乃至于后来叶尔雅兵败,身殒云洲,老燕王以身殉君王,最后将麾下的万余残兵遣散,让他们去了卿尚德的军中继续为“大周”而浴血。
他突然感觉到了手上温暖的触感,一低头就看见燕玑的手没来由地抓住了自己的手,紧接着举到了燕梧桐的面前,听见燕玑一字一句郑重其事道:“姐姐,这条路再难走,无论如何,我都会跟他一起互相扶持地走下去的。”
“你——”卿尚惊讶失声。
燕梧桐的眼睛眯了眯,锐利地端详起眼前被燕玑握着手的这个少年。
过了好一会儿,她方才长叹一口气道:“你大了,我也管不了你。更何况我一个前车之鉴,似乎也没有什么掌眼的价值……不过,我还有一句话——对大周,对这个年轻人,你确定自己是认真的吗?”
还要如何确定呢?
燕玑抓着卿尚德的手,朝他看了一眼,却恰好卿尚德也在看他。
两个人的视线在那一刻交汇,太多的事情已经在不言之中了。
前世的时候就证明过了,
因为爱,所以千方百计地希望你活着,甚至都不在意你的感受,近乎强迫。
因为责任,所以孤注一掷地将责任强加在你的身上,大周的黎民百姓可以躲,可以退缩,却只有你不可以。
一步都不可以退缩,身后的每一寸,都是无辜鲜血。
只是,燕玑没有问过卿尚德:你看见我所说的那个盛世了吗?
一旦问出那个问题,他就无法回避自己的承诺。
盛世见,盛世见——盛世来了,你呢?
“五年,十年,二十年,哪怕是一百年也好。”燕玑朝着燕梧桐承诺一般地开口了,“我既然抓住了这个人的手,走上了这条路,那就一定会走下去,无论如何都要走下去,走到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再也走不下去为止。”
燕梧桐就这样转移开了视线,笑了笑,什么话都没有说。
她年轻的时候,何尝也不是这样想的?
“你该回去了。”
“还要上课呢?不是吗?”
南府的校门口,那一棵老合欢的叶子稀稀拉拉的伸展着,南方有乔木,乔木多长青不落叶。也只有这里的老合欢才能够歪歪扭扭肆意地生长成这个古怪的模样,没有人会去干涉它的意愿,它尽可以享受无常的阳光和雨露。
燕玑一边走着,一边对卿尚德斟酌着解释道:“我之前一段时间你找不着人,是因为我跟郑重去特训了。”
“换一句话说,我单方面的给郑重加强了训练。”
卿尚德看向燕玑,原本还有一丝慌乱的眼神在这时已然全数平复化为了一种岁月洗礼过后的安宁。他想要的人就在身边,他想要的未来就在眼前,触手可及,他不需要慌乱,他只需要安静地等待,很快就会等到他要的未来。
“我早就知道,他们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