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绍远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母子俩中间隔着一张红木大桌。
他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我不是说你不能来,可是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好去接你啊。”
“免了吧,你们一个二个都这么忙,我自己订个车,想去哪儿去哪儿。”
“那你现在住哪里?”
“酒店啊,不然呢?你不会以为我会去魏家吧?”
“不是……”
“那要不我去你那儿住?你不是住大平层么,应该挺宽敞的。”
魏绍远清了清嗓子,不吭声了。
“不方便吧?”成素玲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笑着问他,“跟女朋友同居了?你老妈我也是过来人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赶紧跟我说说。”
“妈,你住哪个酒店?我去附近好吃的餐厅订个位子,请你吃顿好的。”
成素玲轻嗤:“就知道顾左右而言他,我是那么容易被美食收买的人吗?”停了一下,又说,“我住四季,那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吗?”
魏绍远笑:“我去安排,就我们俩吗?”
“你还想带上你那下属吗?”
“……我意思是,要不要叫上爸爸一起?”
成素玲嗯了一声,算是勉为其难同意了。
魏绍远心里已经有数。
他妈妈跟他爸魏顺礼在一起的时候,才二十出头,缺乏社会经验,完全没想到对方已经离婚的说法是权益之计。当时他爸的前一任太太得了绝症,夫妻感情虽然的确一直都不好,但在得了重病的当口离婚,总显得不够道义,一拖就拖了好几年,成素玲也“被小三”了好几年,直到前一任魏太太去世,真相才捅到了眼前,那时魏绍远都已经好几岁了。成素玲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知道来龙去脉简直要气炸,因为在这之前她知道魏家老太太不喜欢她,不想让她进门,她也对婚姻没有执念,觉得有没有那一纸婚书无所谓,只要爱人对自己和孩子好就行了,哪想到根本就是被蒙在鼓里作傻瓜。
她跟魏顺礼很闹了几年别扭,但那时前任太太去世,他也是心力交瘁,家里的事、公司的事、前任太太的遗产和股权……全都等他处理,头发一下都白了好多,也跟她闹不起来了。魏绍远小时候一直跟妈妈过,跟父亲聚少离多,后来身体不好生病吃药,体型变化大得可怕,自己也自卑极了,成素玲不想再在国内耗下去,带着他去了美国,投奔自己的哥哥,换个环境重新开始。
她为了绿卡跟当地人结了婚,这段仓促的婚姻意外地让她收获了久违的快乐,孩子大了之后就常跟丈夫一起出去旅行,像是有意切断跟过去的联系似的,跟魏家人也不肯往来了。
魏顺礼到美国去过几次,主动承担了魏绍远的学费、生活费,甚至还要帮成素玲他们夫妇提前还清房屋的贷款,可还是无法挽回佳人,每次都不欢而散。少年不懂事时魏绍远也觉得妈妈太绝情,现在已经能理解她——既然无法再给予感情上的回应,那就不要让对方有任何的错觉,这对双方都有好处。
曾经想过要共度一生的爱人从此再没坐在一张餐桌上吃过一顿饭,今天她这么爽快就让魏顺礼参加原本只属于母子两人的晚餐计划,证明她回来之前就跟他通过气,甚至根本就是在他的要求下才回国的。
要是为别的事,任魏家人怎么要求,她可能都不会答应,但事关她唯一的儿子,那就另当别论了。
魏绍远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事业有成,身体也很健康,自问没什么事需要亲妈横跨太平洋回来干预求证的,除了婚姻大事。他爸应该是知道了他跟迟迟之间的事,请了他妈来当救兵,多年没有达成过共识的两人这回要因为他的事站成统一战线了。
之前奶奶跟他通电话,应该就是提前预警,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但他没考虑到自己亲妈这个变数,现在看来会是一场硬仗。
魏绍远一边嘱咐秘书去最好的意大利餐厅订餐,一边试着拨打迟迟的手机,可惜电话没人接听。
他倒不是想搞突然袭击让她来见家长,只是想给她也预警一下,万一他父母这边派人去跟她说了什么,千万不要太在意。
在她受到影响之前,他自己要先搞清楚,为什么父母彼此通气之后,会明确反对他跟江迟迟的结合,然后才好对症下药。
他很久没有如履薄冰的感觉了,即使那么年轻的公司要上市,即使魏氏集团内部的争斗波及到他,即使面对向东岭这样凶险的劲敌,都没有过。现在不过是跟亲生父母坐在一起吃顿饭而已,三个人还占据了一张桌台的三条边,隔着并不亲密的距离,他还是觉得每句话、每个表情都要慎之又慎。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啊,他一直挺渴望跟父母坐下来好好聊聊的,如今有了机会,却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感觉。
成素玲撕下面包,蘸着面条里的墨鱼汁,边吃边说:“所以说,你现在同居的这个女孩儿以前是阿充的女朋友?他现在叫钟允吧,好像已经是大明星了,我在飞机上都看到有他的广告。这姑娘一定很漂亮了,不然怎么看得上眼?”
魏顺礼保持一贯的威严,坐在对面抬了抬下巴:“你自己问他。”
魏绍远倒很从容:“情人眼里出西施,她在我看来当然很漂亮,但跟妈妈你说的那种肯定不一样。她也不是阿充的女朋友,他们认识是因为我,只是工作上的关系和普通朋友。”
“那不就像你之前那个朋友向东岭他们两口子一样?也是因为你他们才认识的,后来他虐打他太太,再后来被你救出来的,叫什么来着……”
“钟向晚。”
“对,钟向晚,她现在还好吗?”
“挺好的,金牌经纪人,钟允就签在她名下。”
成素玲点点头:“我看那姑娘挺漂亮的,又大方得体,当时我也问过你,是不是喜欢人家才拼命把人藏起来,你说不是。这回我听你爸说,那个向东岭又打上门来,被你摆了一道赶回美国去了,你是不是还想说对人家没意思,就是出于朋友义气才帮这个忙的?”
“没错。”
“那你是不是太乐善好施了点,或者说,怜香惜玉?对遭遇了不好的事情的这些女孩儿,花了些心思,就当那是爱情了?”
“妈,不是你想的那样。”魏绍远耐心解释,“我对迟迟是认真的,其实这回向东岭的事,有一部分也是为了她,但我是因为喜欢她,想保护她,才用手段去对付其他人,这个因果关系不是反过来的。”
“等会儿,你说她叫什么来着?我怎么听着这名字这么耳熟。”
“迟迟,她跟妈妈姓江,全名叫江迟迟。”
成素玲愣了几秒钟,突然把手里的叉子往盘子里咣当一扔,又重重一拍桌子:“你说她叫什么?!”
一旁的魏顺礼慢条斯理地戳了口咖啡,仿佛等的就是这一刻。
魏绍远也不吭声了,他知道她想起江迟迟是何许人也。
成素玲感觉自己上一回这么生气还是得知被魏顺礼隐瞒离婚真相的时候,现在儿子大了,竟然跟他父亲一样这么不靠谱!
她怒目圆睁,放在桌上的手把雪白的桌布都揪紧了,仿佛得不到满意的答复一用力就能把这整桌的东西都扯到地上。
“你是还没吃够亏吗,啊?”她激动得声音微微发颤,“你忘了那个女人和她妈当年怎么算计你又是怎么嫌弃你的,好不容易离了婚,现在又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她是给你灌了什么**汤了,你居然还敢信她!”
魏绍远还是不出声,他本来想说他跟迟迟压根就没离婚,法律上一直就是夫妇,但鉴于现在的情况,还是暂时不要说出来雪上加霜的好。
成素玲扭头狠狠瞪了魏顺礼一眼:“看到没有?你儿子就跟你一个样,只要他认定的事情,任你怎么问怎么说都不开口。不开口就行了吗,这样能解决什么问题?”
魏顺礼无奈地撇了撇嘴,冲他发脾气也没用啊,儿子是跟着她长大的,他要是能解决问题,就不用千里迢迢找她回来做救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