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就已经到了思过崖。
周几道果然还没睡,他倒不是不想睡,凌云殿人睡觉时间都早,这会儿早就过了他的睡眠时间了。他没睡是因为冥冥之中有所预感,他总觉得今天晚上会发生一件十分重要的大事件。
果不其然,大事件来了。
小师叔,您怎么来了?他有点受宠若惊地站起来,局促不安地用脚尖碰了碰地板,请,请坐吧。
周几道把屋里唯一的一把椅子搬到方晏初面前,拍了拍椅子面上不存在的灰尘,又从旁边抄了一把凳子塞到季千山身边,自己站了半天,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床沿上。
周几道。
方晏初才刚说了三个字,周几道就紧张地站了起来,手指扣了扣裤子边,大声道:到。
咳,季千山憋了半天也没憋住笑意,掩饰地咳了一声,周掌门,您不用紧张。说着他俯身凑近方晏初耳边小声笑道,师父,周掌门还是这么胆小。
是啊,方晏初把目光放在周几道身上,意味深长地说,胆子小是好事,你要是一直胆子这么小就好了。
什,什么意思啊?
周几道摸不着头脑,方晏初心里却明镜一样。他的目光落在周几道身上,却不仅仅是在看他,而是透过他看到了冥火之灾的当年。
血藤的胆子一直很小,也许是在不周山上差点死掉的经历影响了他,血藤一直是谨慎有余冲劲不足,方晏初也从没想过让血藤上前线。血藤作为大管家一直保障着他的后勤,做得一直非常好。
就算是方晏初也没想到,就是这么胆小的血藤会在关键时刻冲上来保护他。那是火魔被彻底消灭之前的最后一次反扑,破釜沉舟的一次反击,就连方晏初也不敢妄言自己当时就一定能躲开那一击。
那时候血藤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从地面上疯长起十几丈高,藤蔓缠着藤蔓密密麻麻地结了一张网似的,将反扑的火焰死死地挡在方晏初半步之外。
等到火被扑灭的时候,血藤就只剩下了一小段青绿色的藤蔓,两端火焰灼烧的痕迹十分显眼。已经有了灵智的血藤被这么一烧,灵智尽散,只剩下了一丝本能。
事后,方晏初安顿好血藤仅剩的一小节枝叶,又回到原来的战场上,将血藤消散的灵智收集起来,投入地府,重入轮回。千年闭关后,方晏初出关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血藤的转世,将他引入修道界,并亲自为他改名周几道。
血藤的本名原是周继道,不过转世之后的血藤命格弱,担不起这么大的名字,只好改掉中间的字,变继为几。
这些不适合直接告诉周几道,反正只要他再一次跟自己的本体血藤融合就能把这些记忆全都想起来。方晏初问了另外一个名字: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为你改这个名字吗?
不知道。周几道摇头。
几道,继道。我的本意是希望你能够继承凌云殿的道统
他还没说完,周几道又站了起来,神色间有些恐慌:小师叔,我
你别急啊。凌云殿能有什么道统呢?无非是玄天君留下的那些东西,冥火之灾被我消耗了不少,还剩下这些,你该担起来的时候就要担起来了。
方晏初自己已经是天道的圣人了,季千山是他的徒弟自然是天道的传人,孔渠是西方天道的人。玄天君走的时候匆匆忙忙,没留下什么后手。方晏初想,最坏的可能无非是自己身死道消,可在死之前得把凌云殿的这些东西都交代好。
他把那段血藤交到周几道手里:要是我真的身死,你就把血藤融合掉,倒时该怎么做你自然就知道了。
第九十五章
(九十五)
周几道茫然拿着那段血藤,心想着方晏初说的话,什么叫继承道统?
他自从来到凌云殿之后自认已经抛弃了前尘往事,那些还在人世间的事情如同镜花水月一样,在凌云殿日复一日枯燥而又有着别样兴味的修炼生活中渐渐地轶散在回忆里。现在他想要捡起来,却发现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关于自己到底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又是怎么被欺负被驱赶的,一点点都想不起来了。
周几道知道自己的修为尚浅,但他生性谨慎谦恭,修为不够就不够,在凌云殿种种菜卖卖瓜,功力水到渠成渐渐涨起来也挺好的,他从来没动过什么继承道统的想法。
说句实话,方晏初作为凌云殿实际上的主人,功力深不可测,看起来比他能活多了。更别提季千山一个小孩子,这么大点就修为颇深,而且还城府阴沉,恐怕也不遑多让。面前挡着这么两座山,还轮得着他继承什么道统吗?
但是方晏初没把这个责任扛在自己肩上,也没交给自己的徒弟,而是郑重地将这件事托付给了他。
这让周几道有些受宠若惊,心里除了开心之外更多的是惶恐,因为他从方晏初的话里听出了一丝不详的气息。
什么叫我若真的身死?
如果说周几道这些年来的经营算是奠定了凌云殿的基础,那方晏初的存在就是凌云殿的顶梁柱、定风石。只要有方晏初在,哪怕他不出面,凌云殿众人心里都有底,要是没了方晏初,周几道也说不上来凌云殿到底能变成什么样子。
周几道握着这根残枝,心中惴惴不安地过了两天,直到那一天,天地变色。在黄沙漫天的半山腰中,周几道像是醍醐灌顶一般明悟了方晏初那天说的到底是什么。
来了?方晏初一身素白衣袍,白衣之上游走着一条墨色的龙,龙尾长长地没入及地长袍中蜿蜒着不知道去向何处。他缓缓地喝着一杯热茶,看着水面上蒸腾的热气肉眼可见地消失着。
你可真是叫我好找啊,半空中,席卷的黄沙之中突然冒出了一句话,商浮梁的身影从漫天黄沙之中走出,真是没想到,那一剑不但没能杀得了你,反而让你越来越强了。
方晏初放下已经凉透的茶水,将茶盏往桌面上重重一搁,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商浮梁。他想起了那一剑,那趁着他的魂魄未全突然袭击的一剑,不禁微微一笑:多亏你那一剑,不然我还不知道我的宝贝徒弟给我准备了这么大一个惊喜呢。
他意指的无非就是季千山分出来的那只心魔,那天千钧一发之际,隐藏在他耳畔的心魔化形而出,将商浮梁的分身喉咙咬断。直到现在商浮梁也是对那一口心有余悸,现在听方晏初提起来依旧觉得颈间一阵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