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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从天道他下意识地朝方晏初的方向伸出手,却又不由自主地将手缩了回来。

海灵听到这一声,转过头来向他点头微笑:海灵与这位道友未曾谋面,敢问道友名姓。

凌云殿,季千山。

第三十六章

(三十六)

季千山。

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了。

他本不叫季千山,或者说,他本就没有名字。

只是那一天,龙游君只身涉血海,在血海中独行九百年,行至血海正中手中便突然多了一个稚嫩的婴儿。这婴儿像是从血海中脱胎而出,身上血红的海水还没有褪去,残余的海水之下是白生生的幼嫩的皮肤,一双眼睛像是水银盘里的黑珍珠一样灵动清澈。

方晏初双手环抱着那个婴儿,几乎愣在原地。血海对于修道者的侵蚀足以让每一个修道者的精神溃散、血肉解体,这九百年方晏初没有一时一刻不在受着这种锥心之痛。但是就在这个婴儿出现在他手中的那一瞬间,仿佛将他拆骨剥皮一般的疼痛便自动褪去了,只剩下这孩子黑亮的眼神怯生生地盯着自己。

只见这个孩子先是好奇地看着自己,黑珍珠似的双眼滴溜溜地转了转,然后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突然咯咯地笑了,艰难地撑起自己用藕节般的胳膊轻轻环过方晏初的脖颈。面包似的柔软脸颊又轻又小,搁在方晏初的脸侧,他用自己的小手指缓缓点了点方晏初耳垂,初生的声音犹如一只小奶猫:痛痛飞走啦。

那一瞬间,方晏初似乎被那只小手触动了心灵似的,双眼忽而一眨落下一滴泪来。

这孩子是血海的化身,是这个天地诞生之处所有废弃物的聚集地,但他却如此干净,纯净得像是人类初生的幼崽。

后来的再一个九百年,这个孩子就一直一直跟在方晏初身边,百年一生百年一死,就这样经历了九个生死,当方晏初终于走出血海的范围手边就已经有了一个九岁的小孩子。

天呐

季千山依旧记得自己跟着方晏初上岸的时候,岸上的人都是怎么看他们的。他们既敬仰又害怕地看着方晏初,既嫌弃又恐惧地看着自己,仿佛他们两个是这个世界上第一可怕和肮脏的东西。

他们口中发出畏惧的惊叹:生自血海中,百年为一岁。是魔啊,是魔道

他抬起头去看面无表情的方晏初,手指紧紧地捏住方晏初的袖角,怕他听了别人的话就把自己重新推进血海里去了。面对熙熙攘攘的流言,方晏初半分也不予理睬,只是高昂着头对着天际说道:天道,如今我已经从血海中走出,你该给我一个说法。

天道不语,季千山只能听到耳侧的风声,海边的风大,风声像是哭嚎一样嚎叫着从他的左耳传进右耳,又从右耳尖叫着跑回来。片刻之后,全天下的修道者都听到了同一个声音,那声音高高在上又虚无缥缈。

他说:圣人归位。

一个世界只能有一个圣人,圣人之下皆为蝼蚁。修道界人人争来抢去,勾心斗角,熙熙而来攘攘而去,为的不过就是争夺一个圣人的位子而已。

天道此举,不但是给了方晏初以天底下最高的权柄,也是将天底下最利的刀子置于方晏初头顶。

没有一个人不想成圣,除了绝顶的实力与气运之外,最重要的是成圣是证道的唯一途径。他们每个人的道统、每个人的追求无非是殊途同归,没有一个人不想证明自己是正确的。

但是方晏初仅凭蹚血海就成圣,他们不服。不服怎么办?修道界唯一告诉他们的就是不服就去争,去抢。

方晏初就是天道立给他们的众矢之的。

而仿佛是怕这群人没有一个动手的理由似的,在这之后,天道又给了众人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他虚无缥缈的声音继续说道:血海化身,天生为魔,魔道已生,与天道对立,此消彼长。为魔者,当诛不赦。

在季千山刚出血海,还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已经见证了这样的一幕,无数箭矢遮天盖日地直冲他而来,为首的一根长箭周身燃烧着熊熊火焰,裹挟着无数罡风猎猎而来,金色火焰如同烈日凌空瞬间将血海岸边残余的血水蒸腾得一干二净。

岸边人观箭如同隔岸观火,在众人的声音中,唯有孔渠的声音突破天际,尖锐得像是一声哨响:火神住手

那金火光芒转瞬间便来到两人面前,在孔渠的声音干涉下落势丝毫不减,如同一把利刃斩下,誓要将方晏初两人斩于箭下。

然而就在这一刻,方晏初分毫不退。他从袖中抽出一把白生生的剑,那把剑的光芒收敛在火光之下,好似一把白骨一样苍白。下一秒,方晏初陡然翻转剑身,剑身上的光芒从季千山身上一划而过。他不禁抬起头,珍珠似的眼睛中倒映出那一剑的影子。

锵地一声,迎面而来的箭矢在锋利的剑身下四散分裂,无数火光裹挟着箭矢的碎片纷纷洒落在血海之中,灼热的火一碰到血海的水便激起一阵剧烈的白雾,白雾过后是悄无声息平静无波的水面。

那一刻罡风乍起,气流以箭矢和剑锋碰触的一点为中心平地而起,向着八方四散奔逃而去,奔逃的气流踏过血海的水面,竟将整个水面压得像是镜子一样平整。

紧随而来的其他箭矢竟在这四散的气流中被吹得失了方向,向着四面八方纷纷坠落而下,一半落在血海岸边的礁石之上,另一半扑通扑通地争先落入血海之中。

龙游君,你想包庇魔道吗?火神的声音低沉有力,压制在怒火之下,犹如哔啵哔啵燃烧着的烈焰,隐藏着席卷一切的暴怒力量。

方晏初的声音就像是此刻的血海一样,平静如镜:火神,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必非要苦苦相逼。

龙游君,这是我在逼你吗?你为一己私欲毁坏圣物已是大罪,现在又包庇魔道,一次血海还不够你走的吗?

呵,我为一己私欲?方晏初长袍曳地,宽大的袍袖被风吹起,衣上的盘龙随风飞舞,仿若活物,我还想问问天道,到底是什么一己私欲,让玄天君被压入影世界?到底他犯了什么错,连让我等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孔渠收敛了翅膀的光华落在方晏初身边,脸若明月,像是毫无缺陷的鲜花在海边风里烈烈绽开。他目光中似乎有血,含泪咬着牙忍着恨意:为什么不让我再见他一面?

孔渠,我知道你跟玄天君素来关系亲厚,但是天道就是天道,它做出的决定从来就没有一个人能够修改。

什么天道之命?方晏初嗤笑一声,身上的盘龙游走到他的手上,在他手上咬开一只小巧的瓶子。霎时间一片蔚蓝色的液体漂浮在他手上,那片蓝色就像是一块从海中撕下来的海洋,静静地散发着安静又危险的蓝色。

就算隔得远,季千山也能看见火神那一瞬间陡然变化的神色:东海之精?你没有毁掉它?

让你们失望了。那道蓝色渐渐升起,在方晏初面前笼罩起一个透明的屏障,他的声音变得远而模糊,天地圣物怎么会是那么容易就被毁掉的东西?

几乎是这道屏障升起的瞬间,火神张弓搭箭,烈烈火光燃烧着箭矢也燃烧着弓,直到将火神整个人也吞没在火焰中。这一道以火神的性命为祭的箭划破万千长空呼啸而来,绚丽流火蔚为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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