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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扶珩第一次跟传说中的杀戮剑尊离这么近,可他仍旧不敢看他,实际上就算勉强抬头望着云戾,他神魂也会被剑芒振得晕乎乎的。只隐约看见云戾有双淡金色的眼睛,曳地的白发。他穿了身黑金的道袍,重剑没有剑鞘,只草草包裹在布条里负在身后。
即便剑修皆不重物欲,云戾的穿戴也是草率简单到了极点,浑身上下只有一根极长的黑色发带。扶珩就盯着那根晃来晃去的发带跟着往前走。
或是为了照顾受伤的扶珩,云戾并未使用灵力遁光回去,但受了伤的扶珩想跟上他的步子仍然很吃力。
背后的伤口还在不断渗血,每走一步都拉扯着皮肉。扶珩一边忍受着钝痛,一边在心里骂云戾。
云戾大概不会知道,自己在扶珩心里已经被做成黑白遗像了。他跟着云戾一路往衍天峰走,终于在秘境入口处,叫狂暴的剑罡一刮,昏死过去。
云戾回头,看他整个人摔在白得刺眼的冰面上,背上渗出的血淌在冰面上,染了一片剔透的冰棱,融化的雪水沾在他脸上,像是杜鹃啼血般有着凄凉的美感。
他不知怎的看着入神,涂关暮突然出现,叫了他一声。
“好歹是师侄的道侣,身为师父多少懂些怜香惜玉。”
云戾眉头一皱,问道:“什么意思?”
涂关暮眼神落在他身后的辟邪重剑上,“你放他出来,他自然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云戾不语,稍稍放开了压制辟邪的禁制。心魔什么也没穿,披散了一头白发,长得与云戾同样一张脸。黑红色的瞳孔在看见地上躺着的人之后瞬间亮了,云戾看着他走过去,亲了亲扶珩唇角的血迹。
云戾脸色瞬间冷下来,低喝一声:“回去!”
心魔一瞬间消散,涂关暮看不到他,但看着云戾得脸色之差,也才出来心魔没做什么好事了。他捂着嘴笑了好半晌,“这便受不了了,要炼化心魔,你还得由着他做这些事呢!”
云戾神色变幻,不知想些什么,忽而走近了,伸手将人拦腰抱起来。怀中的人很轻,与心魔传来的记忆无二。身子是温热的,带了几分憔悴的病气。倘若是换作心魔,已经化形白虎将他拢在身下下了。
涂关暮原本挂着笑意的脸忽然僵住,眸中闪过一丝阴暗,很快又消失不见。他打量了云戾的秘境,又道:“你这地方,也就自己待着,未免太过清苦。”
话语一转,他语气暧昧。
“起码,像师侄那般,留个灵泉、辟个石府。也叫这可怜孩子,被你那心魔折腾一顿后,能留个地方休息。”
“要做什么?”
“灵舟、灵符之类的法宝没有么?”
思量片刻,云戾将储物袋挑出来,从里头倒了一堆奇奇怪怪的长剑短剑。皆是被云戾劈断的,没一件正常修士能用的物什。涂关暮看的眼皮直跳,一边在心里骂他怪物,一边肉疼的从自己纳戒里翻出来快宝玉:“灵泉宝玉。”
他将手中宝玉抛向云戾的秘境中,宝玉落在一处冰棱上,很快温热的泉水自冰凌中流出,汇聚在低洼处汇成氤氲的泉水。云戾抱着人过来,脱了衣服放进水中。被温热的灵泉水洗过伤口,扶珩苍白的脸色好上一些,紧皱的眉头也渐渐松开。
涂关暮本还要掏出灵府送他,忽然觉得胸口烦躁,一挑眉头转身过去:“至于洞府,你便自己看着办吧。”
他从衍天峰一下来,就看着自己的便宜徒弟封誉守在这。封誉于修行上向来很有自己的想法,师徒两个关系算不上亲密,不咸不淡的。除了定时请教、汇报修炼进度,封誉甚少会过来找他。特意来等他,算得上少见的事。
见他在跟前停下,封誉上前拱手行李。
“见过师尊。”
涂关暮嗯了一声,封誉抬头打量,明明还是一张笑脸,但他却隐约觉得这人神色中有些不耐。若是往常,善于察言观色的封誉,定然不会在这时候给人添堵,只是今天他却觉得有些事非问出来不可。
“今日多谢师尊替我朋友解围。”
“没什么……谁让他是本尊那倒霉师侄的道侣,若是在本尊眼皮底下出了事,到时候又是本尊的麻烦。”
听闻道侣二字,封誉脸色微变,只他攥紧了手心,神情镇定道:“大师兄是何时与扶珩结为道侣,我等俱是不知。”
涂关暮微微一笑:“天道定的姻缘,你又怎会知晓呢?你无需担忧,他待在剑尊那里不仅不会出事,剑尊还会提点他的修炼。待师侄回来,便会与他行道侣大典。”
他眼神里闪烁着恶意,封誉一愣,本还想再问李羽蛊虫一事,忽然觉得还是按下不表为妙。
封誉和涂关暮这对表面师徒交集不多,他又生性谨慎多疑,现在连方才告诉他自己所修功法一事都有些后悔。
涂关暮心情不妙,也没心思跟他周旋,刺了他几句便走了。封誉看他走远,脑中疑云更甚。
纵情蛊是凡人用的东西,不算罕见,但效果鸡肋。母蛊更是体弱,反噬养蛊者的更是很少听说过,
', ' ')('又如此巧合地在这个时机暴露出来,像是有人暗中操纵一般。他本想把这个疑点告诉涂关暮,话到嘴边又觉得还是不说为好。
事出诡异,他只得先回去照顾受伤的秦越,一边思索。他回到屋内,秦越已然醒了,坐直了身子,两眼无神地望着前方,面色很是苍白。
见到封誉进来,他脸上露出急迫之色:“珩哥哥呢?”
“被剑尊囚禁在秘境之中,应该无事。”
得知扶珩无事,他便露出几分喜色,可一听清是关在云戾那里,秦越又觉得胸口不适:“那可有说,何时放珩哥哥出来。”
“恐怕要等到宗门内混入的魔修被抓出来,才能放走扶珩,不然不能证明他的清白。”顿了顿,他想起涂关暮来前与他说的,“你且放心,扶珩丹田受损,迟迟不能凝结金丹,剑尊也是为了帮他重塑丹田,提升修为。”
封誉对他笑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等你伤势恢复,再去找剑尊不迟。”
他像个哥哥这样照顾秦越,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两个人关系稍稍回温。秦越点点头,将眼泪抹去,开始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
眼下的泪痕还没完全干,见到自己的第一句话,便是去关心那个弃他而去的扶珩了。可想起来那张道侣契,封誉不知是该同情他还是该为他感到不平。他犹豫着,要不要把扶珩临走前说的话告诉秦越。
仔细想想,秦越起码有正当的理由去恨去怨,自己又是什么身份呢?朋友吗?
封誉想了许久,他觉得自己从未把扶珩当过朋友。他怀疑扶珩,甚至可以说讨厌扶珩……尤其是那朦胧梦境里这人的迷乱情态,更为封誉所不耻。可是不知怎的,越是想抽身远离,目光越是被那人牢牢吸引。甚至会因为疏远几天,便心烦意乱起来。
深吸一口气,他只得把这些烦乱的思绪归咎于愧疚,冥冥之中封誉已经感到扶珩似乎替自己承受了许多。正因如此,无论自己心里对扶珩怎么想,他也不能完全断开两人的联系。
至于扶珩要他转告的话……他又看一眼显得很是憔悴的秦越,还是将这些伤人的话咽了下去。
——
灵泉宝玉散发淡淡的幽光,构成浅色的透明结界,将这一片水雾氤氲的池水笼在其中,隐约可见水中一截裸露的脊背。
扶珩在里头浸泡了整整三天,才清醒过来。背后的伤口开始愈合,呈现出新鲜的红色,看上去有些狰狞。也许是因为修为资质都太差,又或者是缺少主角光环,总之明明扶珩受的伤最轻,却是恢复得最慢的一个。
内视术下,自己体内的经脉几乎断了个遍,没一处完好的。扶珩试着喘了下气,胸口都痛得好像要被撕开了。他脸白得跟纸一般,冷汗涔涔。
这还不是大问题,从剧痛中缓过神以后,扶珩开始试探着将意识探向神识中。
除非突破化神期,否则修道之人很少会接触到神识层面的,这里脆弱又敏感,稍不留神就会将自己变成傻子。但扶珩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想到在大殿上涂关暮说的话,越发觉得有人在自己的神识里动了手脚。他当晚根本是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之后混混沌沌就像梦游似的看着别人操纵自己的身体,根本不是中了纵情蛊的表现。
扶珩死过两次,对肉体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涉及到神魂层面,就好像碰到他藏在贝壳里的软弱之处,让他恐慌起来。
额上的冷汗一层被一层盖过,混在水雾里,一滴滴落在泉水中。过了好久,扶珩才睁开眼,他沉默着望着水面,任由睫毛被水珠打湿。
明明面前无人,他却好像在于什么对峙似的。
【宿主。】
系统终于出声了,扶珩从他冰冷的机械音里听不出多余的情感,可他却好像感觉自己被系统充满恶意的耍得团团转。
“……什么时候?”
【弟子历练,在云水间鱼骨潭,枯骨道人。】
扶珩想了想,好像确实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了,他当时虽然检查过,但到底没有想过枯骨道人会在他的神魂上做手脚。怪不得明明修为提升的是封誉,被失控恶尸操纵的却是自己。
他的目光又落在肩头上青黑色的蛇性纹身,脑海里闪过遇见封誉以后的种种,忽然感到万分荒唐。
“黑玉银蛇的蛇首,是他对吗?他才是接受了黑玉银蛇传承的人对吧。”
怪不得明明双修的是自己,自己明明没有运化精元,也没有感到修为精进。而他自以为没有拿到金手指的封誉资质奇差修为却如有神助。反而是自己的修为好像跟着封誉水涨船高,即使自己不怎么修炼,修为也随着封誉的突破而上升,但始终维持在低于封誉的一段水平。
扶珩有一瞬间想直接提着剑把封誉砍了,可是系统的警告万分及时。莫说他杀不了封誉,一旦封誉死了,轻则世界重启,重则所有人跟着封誉一起毁灭。
系统反复强调任务没变,没有骗他。扶珩得不到更多的信息,只能自己推测。即便没有骗他,也肯定隐瞒了许多。就目
', ' ')('前所知,很明显地扶珩虽然一直心里想针对封誉,却一直在阴差阳错地帮助他,甚至比起上辈子的坎坷,这辈子的封誉过得更加顺风顺水了。
他模糊地感觉到,自己似乎是在代替封誉去承受原文中封誉并不想承受的那一部分经历。
系统赠予他的三个玉牌已经被他用掉两个,化作两道若有若无的因果线,连接在自己与沈和光、云戾之间。
——
自从那个人踏入他的世界以后,他的心魔一直在叫嚣着,渴望着。
处于自己的小乾坤秘境中,那人的一举一动,呼吸眨眼,都会万分清晰地印入云戾的脑海。
透过蒙蒙水汽,尚且能看到露出水面的纤细身形。云戾站起身,雪白的睫毛垂下,指尖在重剑的裂隙上反复摩挲。
秘境处有异动,那抹异香穿过冷冽的剑意风暴,到达云戾的鼻尖。
片刻后,他抓着刚刚穿上衣服的扶珩,与涂关暮会面。扶珩来得匆忙,衣服也没理好,湿哒哒的长发就这样披散在身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
脸上带着苍白的病气,眼神哀怨的,像只掉进水里可怜兮兮地小猫。拽着他的云戾黑衣整齐,抱着自己的重剑,抿着嘴,看起来颇为冷漠无情,更显得在冷风中发抖的扶珩可怜。
这般对比,颇叫人忍俊不禁。涂关暮脸上的笑意多了几分真心,上前一步,他手伸过来揽过扶珩的发,扶珩一惊。
温热的灵力将头发上的湿意驱干,涂关暮瞥了眼云戾,他看起来仍然像个石雕一般没有反应,倘若不是周身剑意更加冷冽,涂关暮还当他的心魔是假的呢。
被前后两个威亚愈重的人夹在中间,扶珩不由感到压力巨大。他退后一步,将半干的头发草草扎起,然后道:“小师叔、剑尊,多谢你们先前救我。”
“不必客气。”涂关暮很是爽快,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谁让你是和光的道侣呢,本尊受他所托照应于你,自然不能让你不明不白的死了。”
他和云戾对视一眼,似有深意。
扶珩知道两人还有下文:“我与大师兄并非是真的道侣……”他想解释,却又觉得没有必要,顿了顿道,“两位仙尊救命之恩,弟子记在心里,仙尊既然特意将弟子留下,想必是弟子对二位还有用。”
“你倒识得趣很。”
他指了指云戾,“并非是本尊有所求,而是剑尊。”
云戾的眼睛看向自己的时候,扶珩知道,那根连接在两人之间,玄之又玄的因果线,发挥作用了。
“吾要你,做吾的炉鼎——助吾融合心魔之体。”
他说的直白又正经,涂关暮听得好笑,想抬眸看扶珩的反应,却见到那平平无奇的筑基修士很是镇静,淡然地吐出两个字:“好啊。”
接着扶珩又道:“不过弟子有个条件,希望剑尊能帮弟子修复丹田,冲击金丹。”
涂关暮终于正视了扶珩一次,在这位神色恭谦的弟子脸上,看到了极为坦白的算计。
垂下眸的扶珩,却默默捏紧了拳头。他依然要老老实实做完系统给他的任务,可是凝结金丹一事,也不能再拖下去。随着封誉秦越主角团实力越高,所遇敌人越强,如果系统依然瞒着自己,让他给封誉挡灾背锅的话,恐怕自己撑不过几个回合。
靠自己不行,只能抱大佬大腿了。
云戾答应得很爽快,即使扶珩不提,他原也打算帮他提升修为的。如此,本来想过来看热闹当说客的涂关暮没了事做,早早回去了。临走前丢了一堆双修心法给二人看。
扶珩打开书页,功法上画了许多奇奇怪怪的姿势,他起先还看个乐子。到后头越看越脸红,燥着耳朵把功法合上了。
“看完了么?”云戾偏头问他。
扶珩含糊地唔了一声,将功法推了过去。云戾只匆匆一扫,便面色平静地放下。
大佬就是大佬,看小黄书也一脸冷漠。
扶珩在心里感叹,忽然听到云戾道:“运行心法。”
“什、什么?”
云戾眉头一皱,脸色也冷了下来。
“你不是看完了吗?”
扶珩眼神从功法上扫过,心虚地小声道:“只、只看了图。弟子马上记。”
他哪知道就看这么片刻,云戾就已经要求人把心法全背下来了。云戾冷冷地应了一声,看上去很不耐烦,提了剑走了。
扶珩这才松了口气,翻开那本双修心法,开始逐字逐句地读。越看到后面他越是咂舌,这古人的花样玩得也是够神奇的,关键是还要一本正经地运行灵力修炼,有种把上床当做学术研究的既视感。
他读到一半,忽然感觉衣角被什么扯了一下,扶珩低头,见到奶猫伸出小爪子,在他腿上挠。
好久没看见辟邪剑灵了。
小奶猫蹭了蹭扶珩的手心,软软地叫了一声。那双圆润的猫瞳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扶珩顿时觉得心里跟着暖暖地像是要融化了似的,伸手将小奶猫抱进怀里。
—
', ' ')('—剑灵也是猫,撸吧。
风雪山巅上,云戾挥动重剑,重复着最基础的劈砍剑招,在冰棱上留下白色的划痕。
寻常时,这样的练习他日日要做上上千万次,也不会觉得疲惫,如今却气息有些急促了。
他将重剑插入冰层,紧闭上眼。
明明看着冷心冷情之人——却不知何时心潮迭起妄念丛生。无人看得见,他每次挥动重剑,都劈开了重重淫靡昏忳的幻境,落在那抱着猫儿挂着病气的青年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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