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疏月别过头,对那捧药的宫人道:“你过来……服侍本宫……把药喝了……”
那宫人看了吴宣的神色,有些迟疑。
“过来……本宫没什么力气说话,你再不过来,就要害死本宫和皇上的子嗣了……”
吴宣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她不忍看也不忍想,只得颤巍巍地站起身让开,用手摁着自己的脖子往窗边走去。
王疏月入宫以后,一直都在吃苦药。
可这一碗药比之前所的药加起来都要苦。甚至带着一丝辛辣,顺着喉咙一直流淌到五脏之中。
她忍着呕意,强逼着自己一口一口吞下去。接踵而来来便是比之前还要难以忍受的剧痛。她不由绷紧了整个身子,死死地抓住被褥,抠紧脚趾,眼前的辉煌的灯火也渐渐演化成血红色的光雾。
男人带给女人最大的伤害终于来了,大到足以了结掉女人的性命。
疼爱,怜惜,荣华富贵,这些从“伤害”之中衍生出来的,被男人捧给女人的东西,好像一下子在生死之间暗淡下来。而当这些华而不实的光点暗下去之后,王疏月也终于肯对自己内心承认她对那个男人的情意和爱意。
她活了二十四年,这二十四年,她从长州到京城,到畅春园,到热河,到外八寺,到木兰围场。
人世间的大好时节,大好风光,一幕一幕全部印入心间。
是皇帝展开了她的人生和眼界,而她也治愈了皇帝情感上的旧伤。
贺庞爱她,没有章法和道理,笨得时常令人发笑。
而她对贺庞的爱,则是深流的静水,不带丝毫嫔妃对君王的畏惧和倚赖。
没错,她早就不怕他了,如今,她想长长久久地陪着他,支撑他,想给他孩子,想他和他的家族枝繁叶茂。想他的江山无战乱,无天灾,人心归一。
想他这一生功德圆满,再也不要经历生离和死别……
想着,意识便舒展开来,不再集中于身体。
她索性甚至坦然地打开周身的知觉,任凭疼痛侵袭。
虽疼,但那助产的药毕竟起了效力。
不多时,伴着一声婴儿的啼哭,所有的疼痛瞬间潮退,她的耳中,突然尖锐地响了一声。接着周身的力气一下子全部被抽离,腰背一塌,沉沉地瘫跌在榻上。
“主儿,是个小阿哥啊……主儿,您给皇上生了个小阿哥……主儿……主儿……周太医……太医,主儿见大红……”
后面的声音,在王疏月耳中逐渐模糊了起来。意识渐渐从脑子里退出,再她彻底堕入混沌之前,她隐约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喝斥,从紧闭的锦枝窗外传来:“王疏月,朕让你好好活着,你是不是听不懂!”
他来了。
哈……那个他啊,真是个憨呆子。
***
大多数的人,还是会记住一个人纯粹的好。
王疏月生产后,翊坤宫的宫人虽个个都精疲力尽,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歇着。尽心竭力地张罗伺候。大阿哥下学后,也在偏殿为王疏月写经,就连婉贵人也亲自跪了钦安殿,替王疏月祈福。
周明日夜不休地请脉用药。
生产后的第三日,风浅雨细,雨水敲窗,伶仃作响。
王疏月终于慢慢听见了雨声,醒了过来。
周明喜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顾不上皇帝就坐在对面,絮絮叨叨地说道:“微臣的脑袋掉不了了,掉不了。”
王疏月看了看他,方抬起抬起头。
昏睡了太久,陡一见光,眼前还有些模糊。首先映入眼中的是衮服上光辉熠熠的团龙纹,她抬手揉了揉眼睛,终于看清了皇帝的脸。
皇帝眼睛通红,像是几夜都不曾合眼。他没有回避王疏月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她,口中却冷道:
“周明,滚出去,把朕记给你二十板子领了。”
“是是……微臣这就去领。”
说完,也不求饶,端了端头顶的顶戴,爬身来退了出去。
西暖阁内的宫人也都识眼色地退了出去。
室中静可听针落。
皇帝坐在王疏月对面的禅椅上,沉默地望着王疏月,良久,他松开撑在膝盖上双手,曲肘子重新抵在膝上,而后弯腰垂头,用手掌托着额头,一言不发。
王疏月咳了一声,轻轻地唤了他一声。
“主子……”
“你先别说话。”
他声音不大,王疏月却分明听出了一丝藏不住的颤抖。
“贺庞。”
她突然唤了他的名讳。
皇帝肩头一颤,仍旧没有抬头,只哽声道:“你不想活了是不是,朕的名讳你不能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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