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他们陷入人生的第一次实力悬殊的博弈,皇帝用强权逼幼子妥协,幼子藏着爪子,却狠狠地抠在地上。
所以,帝王家的亲情如何能温养出根茎,生长出枝叶,皇帝恨先帝对自己的猜忌利用,博弈百场,最后赌上生死。王疏很想知道,皇帝自己还记不记得,最初那一场博弈究竟是因为什么。
一定不是所谓家国江山的大事。
其实,对于这父子二人,王疏月似乎仍然是一个外人,无论她做什么,都是要逾越过自己身份。可是木兰的时光是那么的好。普仁寺中皇帝笨拙地抱着大阿哥,大阿哥趴在肩头睡得糊里糊涂。两个年龄不同模样却相似的男子,艰难地在王疏月面前卸掉坚硬的壳子,互与温情的场景,深映入她的眼中。
如今她脑中都是当时的柔软。
眼前却是厚密的雪幕。
雪风透骨,大阿哥冷不防地吸了一鼻子寒气儿,雪期直往肺里钻,喉咙反呕,一下子嗽出声来。
张得通不忍心,犹豫了一下,还是撩袍蹲下来皱眉劝道:“小主子,听奴才一句,跟万岁爷服个软吧。”
大阿哥喉咙发哑,说话声音也有些断断续续:“我不要她做我的额娘……”
“张得通,让他犟!”
张得通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不敢再出声。躬身退到门帐前去,朝里小声道:“万岁爷啊,小主子身子金贵,今日又太冷了。这……”
正说着,大阿哥跪不稳,身子一歪,险些扑到雪地里。
王疏月忙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毛氅子,走到在大阿哥身旁蹲下来,将氅子裹到大阿哥身上。又将他将才按在雪地里的手,往自己小腹上捂去。
“哎哟,和主儿,使不得…”
张得通见此,忙往下走要去扶。然而话还没说完,大阿哥却已经看见了王疏月。眼睛一下子红了,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却用手拼命地去掰王疏月环住他的手臂。
小孩子的力道毕竟不大,加上他已经被动得发僵,并不能使上什么力气。王疏月咬了咬牙,也不顾他要挣扎,一把将大阿哥连人带氅搂入怀中。
温暖的大毛氅子还留有王疏月的体温,捂软了大阿哥冻得发僵的身子。然而无论承受着父亲将才怎样的雷霆,他都没有掉眼泪,但这会儿被王疏月搂入怀中。眼泪却像珠子一样滚了下来,嘴上却还是犟着道:“我不要你…”
王疏月垂下头,却没有松开他。
“好,你不要和娘娘,和娘娘要你。”
说着,她甚至挪了些身子,跪到他的身后,替他挡着门后来的雪风。
三希堂的帐帘仍随风翻动,半隐半现着红底龙纹绣的袍角。
“王疏月你放肆!”
王疏月闻声抬头,皇帝已立在了阶上。
眼见动了真怒。但见她把自己的外氅给了恒卓,身上就只剩一件夹绒的衫子,连个坎肩儿都没有穿,人本来就瘦,此时越发单薄。
皇帝又下了声音。
“给朕过来。”
王疏月非但没有动,还提声顶了回去。
“主子,你当他是我么!”
“你胡说什么!”
“他是您的儿子,他才六岁!你当她是我吗?”
她又重复了一句。
他当恒卓是王疏月吗?
皇帝想起了两年前,他把王疏月扔在雪地里一夜的事,竟一时梗了脖子,却无言抗她。只得转而对张得通道:
“张得通,把和妃带走!”
“不准碰我!”
“王疏月!”
“你也别吼我!”
“你…”
话未说开,大阿哥在王疏月怀中一连咳了好几声,王疏月连忙用氅子捂住他的口鼻,将他的头轻轻地拦入怀中。“雪里别呼大气儿。”
皇帝忍无可忍。
“王疏月,你知不知道你在跟朕犟什么。你拦着朕不让朕管教他,你信不信,朕连你一起责!”
王疏月掖好大阿哥脖子下的氅子,弯腰伏了地。“奴才冒犯主子,愿同大阿哥一道受责。请主子降罪。”
“你…”
皇帝气得脑仁痛。他几步走下阶来,走到王疏月身旁,一把将她从雪地里拽了起来。
“你知道朕为什么责他,你知道这个逆子说了什么!啊?王疏月,朕没见过你这么蠢的女人!”
“奴才也没见过主子这么蠢的父亲。”
张得通和何庆都被这二人的对话给吓傻了。
皇帝气得额头上青经暴起,扬起手来恨不得当下就给她一巴掌。
然而她却像等着那一巴掌似的闭上了眼睛,眼睑一压下,眼泪就从眼眶里逼了出来。皇帝一怔。手也跟着僵住了。
明明是她出言不逊,冒犯了皇帝。
为什么她却先哭了。
“好,你要陪恒卓跪就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