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没说话,由着一众人伺候。自个转头看着周太医调弄的黑膏子,喉咙里笑了一声。
何庆抬头道:“哎哟,万岁爷,您这几日都没乐一声。”
皇帝抬手点了点周太医铺在前面的药案,道:“朕在想,周明啊,你的药不是黑的就是臭的。”
周太医首一抖,连忙道:“臣罪该万死。”
皇帝摆了摆手,“起来。”
说完自己反手摁了摁后腰处:“你这东西还得贴几日?”
周太医抖了抖衣襟站起身来道:“皇上疼得好些了吗?”
皇帝嗯了一声,“松快不少。”
“那今日这一膏贴了就不必再贴了,将好,明日大行皇帝出殡,皇上行路上,也不需再多这样事。”
皇帝重新靠下:“何庆,给周大人赐坐。”
周太医还从来没与皇帝一道对坐过。太医院是伺候伤病的,寻常时候,哪有主子受了他们的苦楚,还肯让他们多坐的?于是,皇帝这一赐坐,还真叫他有些慌了。
“皇上,臣……”
皇帝刚捡起将才看的那本书,回头见他额头上濡出了汗,摇头笑道:“朕让你坐就坐,有件事想问你。”
“欸,是……”
何庆端来一张墩子,放到皇帝的榻边。周太医只得沿着墩子的边沿坐下来,谨慎道:“不知皇上要问臣什么事。”
皇帝的目光还是落在书上,声音听起来也是漫不经心。
“哦,也没什么。朕有那么点印象,去年先帝给王家传太医,传得是你吧。”
“回皇上的话,是臣。”
皇帝翻了一页书:“夫人的病究竟如何,还有几分可治。”
周太医不太明白为什么皇帝突然问起了王授文家的女人。但听这语气,显然还不晓得这王家夫人已经病故的事。如今宫在办大丧事,王家的夫人虽有诰命,但这个时候死,连皇后和太后都不一定顾得上。
“这……”
他话声犹豫,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
皇帝到也没多大在意,看了他一眼淡道:“实说便是。”
“是,回皇上的话,王家的夫人,已于十三日前,病故了。”
“病故了?”
皇帝扣书一想,他跟福晋提让王疏月出宫是十日前的事,这么一来,竟是没能让她赶上……
“死在什么病上。”
“回皇上,还是去年的旧病。”
皇帝半晌才“哦”了一声。过后也不再提这个事,有一搭没一搭得跟周太医论了几句养身的闲话,打发他跪了安。
何庆替周太医提着药箱子出来,一路把他送到日精门前面。周太医没忍住,回头问何庆道:“皇上今日怎么问起王家那位夫人病来了。”
何庆被宝子惨状给吓到了。如今哪里肯在旁人面前乱说皇帝对王疏月的想法,只陪笑打哈哈道:“奴才哪里知道主子的心事,许是体谅王老大人吧。毕竟为了先帝爷的大事,老大人都快一个月没回过家了。”
周太医仍然觉得这事蹊跷。
何庆道:“对了,周太医,这回去送殡,您会随扈吗?”
周太医摇头道:“太医院有排值,我到没看到自个的名字。”
何庆道:“也是,您还得留在内廷照看老贵妃。”
这一句话,到让周太医在意了:“什么?老贵妃娘娘不去送殡吗?”
何庆道:“大人还不知道啊,皇上下了旨意,说老贵妃病体不便,就留在寿康宫里修养了。如今除了您,旁人都搅扰不得。”
周太医额头冒冷汗,何庆这话听起来到像是张得通授意,让他刻意来说给自己听得。皇帝这样安排,到时候若是裕贵妃出点什么差错,他的脑袋就要交代了。周太医之前听说了十一爷被削去爵位压入丰台大营的事,再一想老太妃的处境。胃里一阵酸寒。
这些女人,男人,连死都不能死。
他这么想着,竟哆哆嗦嗦在御药房翻滚了一夜都没合眼。
次日大行皇帝的灵柩出东华门,移往茂陵的殡宫停放。皇帝亲自扶灵,文武百官随往,百姓跪送。声势之浩大。
仪仗行前,御道上烧大法船,烟高十丈,哪怕是在高门内院之中也能看到。
王疏月在跪在母亲灵前,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归家后她再也没出过家门的,每日守在灵前,吃喝皆不怎么在意。
她还是未出阁的女儿,人情往来也不大方便。好在在皇帝的大丧期,京城戒备,人们也不大肯往来。王疏月的姨母便让她留在灵堂中,一应外面的事,都不需她插手。
姨母叫吴宣,是疏月母亲的长姐,嫁在京城一官户人家做续弦,过得也还算安乐。吴宣没有身孕,平时待家里的晚辈就十分好,如今见自己妹妹留下的这个女儿着实可怜,更是打心眼儿里的疼她。
又见她吃喝不顾地守着灵,人日渐消瘦,即便如此,也从不听她痛哭。
那性子,模样,都越看越像自己的妹妹。
“月儿,厨房熬了粳米粥。多少吃点吧。”
法船烧过,御道上的声响渐燥耳。吴宣从二门进来,正遇王疏月焚过一轮香。
见吴宣过来,还是全了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