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天晚上还有场复健要做,是为了以后可以基本正常的生活。
康复治疗师程弗和快要睡着的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问:“你今天怎么了,这么沉默?”
“今天上课的时候丢脸了。”冯年遂说。
程弗抱着一种看她笑话的心态问:“怎么丢脸了?”
“老师问问题,结果没回答出来,然后就被训了。”
“那老师不认识你吗?”他问,“你从十几岁开始打职业网球,课程跟不上很正常吧。”
冯年遂说:“认识,他应该是认识我的。”
“那不就得了。碰上你这样的情况,来学校其实就是为了享受生活了,何必这么认真呢?”
冯年遂也希望是,但当她再次走进那个教室的时候还是带着心虚,坐在最后面那个位置的时候下意识又往窗外看过去,这一次没有看到橙光在闪,还没完全暗下去的走廊,穿着件熨的服帖的白色衬衫的李昭明朝这间教室走过来,目光锐利。
她收回自己的视线,翻开笔记本,准备这节课好好听讲,别被嘲笑就好。
李昭明身形轻快的走进教室,下意识的往教室那个固定的角落望过去,他刚刚从实验楼出来,连饭也没来得及吃,肚子里空空如也。但是比吃饭更致命和要紧的是思考的间隙被打扰整整三个课时。负责上这门课的老师出国交流,他只好为了不让教务处排课的老师为难而挺身而出,每周三的晚上过来上课。
他的目光停在点名册的最后一个名字上,这个名字后面的学号很特别,特别到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跟同届学生的不同。这个学号的主人也鼎鼎大名,身边的每个人提到的反应都是“哦,就是她呀”。
他的父母看电视调频道的时候偶尔调到体育台,屏幕上在重播一场网球比赛。于是他们就会吓了一大跳,赶紧调到下一个台,再小心翼翼的看他一眼。
李昭明笑了一下,说:“你们不用这样的。”
他的胃抽痛了一下,与此同时心却跳的很快。他有几年时间没有这样激动过。在这几年里,他朝八晚八,过着规律而又平静的生活。他的父母要为他介绍位女朋友,就在明天或者后天。然后他可能和这位结婚,或者和其他人结婚,总之走在结婚生子然后学术研究的康庄大道上,前程万里。
李昭明念了那个名字:“冯年遂——”教室里有阵不小的喧闹,“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冯年遂坐在那个角落里,显然是有备而来,仰起头来信誓旦旦地报出一个数字。
李昭明沉默了一下:“是正确的。”
冯年遂立刻松了一口气,想昨晚上的恶补还有效果。
她问程弗:“假如你的前任突然成了来找你做康复训练的病人,你是什么反应?”
程弗莫名其妙:“我能有什么反应?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好聚好散总能做到吧。”
冯年遂于是沉默下来,仔细地回想了下过去的几年,于是决定下节大物课,她一定要说些什么,就算从前没有好聚好散,至少现在可以。
她说到做到,想要在课程结束的时候拦住要走的李昭明,但是却很快的发现李昭明好像也没有急着要走,慢悠悠的在讲台上收拾他的讲义,在心里默数冯年遂朝他走过来时候的步伐。
“五、四、三、二、一——”
他数到一的时候,冯年遂走到讲台这里,她好像轻轻地咳了一声,在为接下来说的话做准备。
李昭明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好像所有的跳动都马上要赔在这一天一样。因为害怕自己就要猝死在下一秒,于是他问,“你待会儿回家?”
冯年遂很快的说:“是。”
于是他们并肩走在她回家的路上。路上冯年遂没话找话:“你上一节点我名字的时候真的让我尴尬死了。我打小就没认真学过物理,你知道的。”
李昭明想要正儿八经的教训她,但是被她抱怨的语气怔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拾起自己的神态:“你那个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在发呆。我在讲台上站着,不点你点谁?”
话虽是这样说的,冯年遂很不甘心:“但是你也知道我就是个体育生,还是个大龄体育生,一大把年纪重新再学物理很费劲的好不好?”
她的语气里带着对自己亲近人特有的抱怨。可他们已经有好几年没讲过话了。于是李昭明只是笑了一下,对着正对着的单元门说:“到你的家了?”
“到了。”
“住这么近?”
“分配的房子,估计是念着我以前为国效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没有再留下去的理由,冯年遂也就原地站着等他告别,谁知道他问:“你家住哪儿?”
“……”她没反应过来,说,“就住这儿啊。”
“门牌号。”李昭明说,“具体住哪儿?”
“201。”她乖乖的回答了,犹豫了一下,和他挥手告别,然后走进单元门里。
楼道用的是声控灯,但她懒得去清嗓子,从楼梯间里走上楼,自己的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里回响,转眼间就上到二楼。等从自己的斜挎包里拿钥匙出来要开门的时候,她的手放在钥匙上顿了一下,听见楼梯间里又响起一阵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完全的愣在原地,支起耳朵去听这阵脚步,连害怕和猜测都忘记了,直到那个人有些气喘吁吁的走到她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