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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得灿烂 第53节(1 / 1)

周哲点点头,在贺平意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干嘛呢你们?”先赶到的老师是苏延,看见周哲的样子后,他立刻呵斥,“还打起架来了?先赶紧去医务室处理一下,处理完来找我。都散了散了,各班体委整队,要是闲得没事干就多跑两圈。”

人群散开,贺平意弯腰,把周哲碎了的眼镜捡了起来。

“谢谢。”

周哲的状态看上去并不好,贺平意扬了扬头,说:“走吧,我陪你去医务室。”

因为没了眼镜,看不清楚前面的路,周哲一路都走得很慢。等到了医务室,从伤口处流出的血已经淌了半张脸,把校医都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

周哲没出声,贺平意把手里碎裂的眼镜亮出来,说:“眼镜扎的。”

校医很快就把伤口处理好,还叮嘱周哲千万别碰水,因为伤口离眼睛比较近,一定要小心不要感染。

等校医走了,屋里只剩贺平意和周哲两个人,贺平意才问:“你为什么和他打架?”

周哲缓缓说:“他说荆璨。”

周哲其实也没想到自己敢先动手,他哪打过架。但他听到那人肆无忌惮地说着难听的话,当时根本没过脑子,完全是被愤怒支配着,就朝那个人扑了过去。

贺平意低着头沉默了片刻,对周哲说:“你不会打架,跟他们动手只会吃亏。”

“我知道我不会打架,”周哲的脸上露出隐忍的样子,他将模糊不清的视线投向贺平意,情绪的起伏直接体现在了话语里。他的语调变高了不少,话说得很急:“可他说得太难听了,我听不下去。”

贺平意盯着周哲的表情看了几秒,问:“说什么?”

“说……”那些难听的话,周哲甚至都不能流利地复述出来,“说荆璨……是个疯子,还说,荆璨长得白白净净的,指不定是怎么疯的。”

屋子里静了很久,两人都没再说话。

周哲看不清,自然也没注意到贺平意垂在身侧,紧紧攥着的拳头。

”我知道了,这事你不要管了,我来处理。”顿了顿,贺平意又说,“以后碰见这种事你来告诉我就行。”

周哲琢磨了半天,才明白贺平意后面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以后碰见谁在背后诋毁荆璨,就来告诉他。

周哲不知道贺平意要怎么处理这件事,但他觉得,以贺平意和荆璨那么好的关系,贺平意肯定会收拾那人一顿。

所以他也没再多嘴,只是问了一句他最关心的事情:“荆璨还会来学校吗?”

贺平意摇了摇头。

周哲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便接着问:“那我之后能去看看他吗?等我的伤好了以后。”

贺平意点了点头:”当然,只要他愿意就可以。”

从医务室出来,贺平意的心情就糟糕到了极点。说实话,荆璨离开后的日子,贺平意挺难熬的。早上醒来,有时候骑车分了神,他都会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骑到了荆璨的家门口。只不过,这次那里再也没有一个背着书包,早早就等在那里的人。

小电车的后座变得空荡荡的,胳膊底下也不会再探出一个不安分的脑袋。

天气早就变暖和了,他却还没有让荆璨试试端一杯水坐在后座。

路过车棚,贺平意停住脚步,往那个方向望了望。

周哲猜到了贺平意会收拾那人一顿。但他没想到贺平意会这么快地付诸行动。

当天晚自习前,八班就了锅。温襄赢把手机递给周哲看了一眼,抬着嘴角说:“恶有恶报,苍天有眼。”

周哲用伤痕累累的眼睛扫了眼群里的消息。那个和他打架的人被绑在椅子上,好不狼狈。

“据说,还是被隔壁楼六楼抓违纪的老师发现的。”

隔壁楼的六楼原本是美术教室、音乐教室,但是显然高三和这些教室都没什么关系。所以早就没人再用了。

“关键是老师问他什么他都不说,不说是被谁打的,也不说是为什么,而且学校老师查监控,就查到了一对跑去六楼一起吃饭的小情侣,还有他,没再看见别人进六楼。你说神奇不神奇?”温襄赢凑近周哲,问,“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周哲定了定神,摇头。

温襄赢笑了笑,抽回手机:“这就对了。”

第五十九章

回家以后,荆璨便和贺平意保持着早晚视频通话的习惯。他陪着贺平意早起,陪着他洗漱,等到贺平意去上学以后,他便安静地坐在书桌前,有时会看会书,有时也会写几个公式,更多的时候,则是将两条腿都蜷到椅子上,摆弄着一直放在他桌子上的那几辆小车。

这样独自待在房间的日子他其实很熟悉,从前都是这样过来的。然而就像预料中的那样,他非常想贺平意,想念到,每天早上睁开眼,都要在心里确认一遍,今天是不是仍旧见不到贺平意。这种想念的情感无人可说,荆璨便只得无声地托付给塑料小车,要它一次次载着满满的货物,碾过重复万变的痕迹。

宋忆南一直到都知道荆璨喜欢车,印象中,在荆璨小时候,好像唯一能让荆璨像个小孩子的地方,就是那个专门卖四驱车的商场四楼。那时候荆璨虽然不会很明确地跟她表达对那里的喜欢,但每次她说要带他去那个商场,荆璨都会早早自己穿好衣服,坐在门口的换鞋凳上等着。

毕竟是小孩子,再深沉、再内向,眼里都会流露出几分掩不住的期待。

站在书桌旁,宋忆南将手里的一盘水果放下,在塑料车轮滑过木质书桌的声音中,若有所思。

她伸手摸了摸荆璨的头,笑着说:“这么喜欢车的话,以后可以去考驾照,到时候你喜欢什么车,妈妈送你。”

说完这话,宋忆南才猛地想到,对啊,荆璨还没有18岁呢。

这些天荆璨都很安静。很安静,也很听话,到了吃饭的时间会自己下楼,宋忆南给他夹什么他都会吃几口,晚上到了时间便会关了灯,躺到床上。他情绪稳定,不吵不闹,完全不像个病人。

不像病人,却也不像十七岁的少年。

宋忆南想了想自己的十七岁,那是充满了“再来一瓶”的夏天,是偶尔夹杂着抱怨的热烈青春,绝不是像现在这样,如同古木般,垂垂老矣。

荆璨将摁在小车上的手抬了起来,因为手指按得太久,又太用力,小四驱车的棱角早就深深陷进了荆璨柔软的指肚,以至于在荆璨抬手时,小小的四驱车也被带离了桌面,又狼狈落下,跌到坚硬的木头上。

荆璨把手放到蜷着的腿上,沉默过后,摇了摇头。

“我开不了车的。”他抬头看着宋忆南,甚至在这时还挤出了一个并不好看的笑容,“我怎么能开车呢?对别人多不安全。”

不管是ae86,还是秋名山车神,对他来说,都是一个只能自说自话的梦罢了。因为得不到,所以才会心心念念这么多年。

荆璨的脸上是安静的沮丧,宋忆南想帮他赶走这份沮丧,可真的开了口,却发现自己说出的话其实很苍白无力。

“以后会好起来的。”

荆璨在心里将这话重复了一遍。

他没说话,没有将残酷的现实向宋忆南挑明。他不知道宋忆南和荆在行对于自己的病到底有没有正确的认识,但他知道,事实就是大部分患有精神分裂症的人,一辈子都要和这个病斗争。或许有人可以战胜这个可怕的怪物,可他从没见过奇迹。他至今都记得他那个美国同学从高高的楼上纵身跃下的样子,那时荆璨想,或许他这辈子最好的结局,就是能够清醒地活到寿终正寝。

荆璨盯着小四驱车看了很久,忽然仰头问:“以后你们会把我送去精神病院吗?”

见宋忆南愣住般没说话,荆璨想了想,补充:“我是说,万一我以后病得严重了的话……”

“说什么傻话呢?”这次,荆璨还没说完,宋忆南便急促地打断了他,“我们怎么会送你去精神病院?”

看着宋忆南有些着急的神情,荆璨点点头,“嗯”了一声。

“爸爸是不是给我联系了医生?”

“那只是心理医生。”宋忆南以为他误会了什么,忙解释。

“嗯,我知道……”荆璨说,“但我现在不想去看,可以吗?”

他并不是不想治疗,只是还有很事情没想明白。他不喜欢把主导权交给别人,他想自己为自己找到一条能走的路。

其实不用看医生他也知道,幻想来自于渴望。所以那时候荆璨放弃了继续学习,放弃了对成功的渴望,放弃了对朋友的渴望。

他想着,如果什么都不想要,那应该也不会再出现什么新的幻觉了吧。

可贺平意是个例外。

荆璨重新扶住了那辆小车,车轮再次滚动起来,车子慢慢加速,然后以极快的速度转了个弯。

他可以放弃一切,不当天才,不开车,不交朋友,以后什么都不要,但是却不想离开贺平意。

他现在只能想清楚这一点,除了这一点之外的事情,还是混沌模糊的,他还没想明白要怎么过以后的生活,没想明白……要怎么做才能不离开贺平意。

“那就不去。”宋忆南还没说话,屋子里忽然响起了荆在行的声音。

荆璨回头,看到荆在行正站在门口。他并没有进来,对上荆璨的目光后,也只是站在那继续说:“你不想去我们不会勉强你,怎么舒服怎么来,我们也不会把你送去医院。”

荆在行还是不太擅长说这些安慰人的话,话是好的,可到了他嘴里却是干巴巴的,要是不细听,会觉得和他平日里那些过分冷静的陈述句没什么两样。

不过荆璨对荆在行足够熟悉,所以很轻易地便从他的话里提取到了那名为“退让”的东西。虽然荆在行这段时间一直在家,可这样面对面交流他生病的事,还真是第一次。

荆璨怔了好半天,才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回完这声,荆璨才发现荆在行身上穿着的又是一件自己从前不曾见过的家居服。荆璨歪着头回忆,忽然发现,这次回来以后,他好像都没再见过穿着衬衫、西装革履的荆在行,从前这种装扮似乎是半永久地固定在了荆在行身上,如今他却是换上了从前并不曾穿过的家居服、运动衣。

家里的很多改变都是细小的,可一旦注意到,便再难忽视。比如,客厅里的电视重新投入了运行,越来越多的暖色调装饰被换上,从前总是加班到深夜的人开始频繁出现在家里……

荆在行说完这话便转身走了,宋忆南无奈地摇了摇头,觉得这两父子有些地方是真的很像。情绪不好的时候,都是安静地把自己憋在房间里,也不去做点什么可以发泄的事情,就一直压抑着自己。她每天都和荆在行睡在一张床上,自打发现荆璨生病以来,她知道荆在行的状态也是每况愈下,一向作息很规律的人开始频繁失眠,有好几次,宋忆南都撞见荆在行大半夜站在荆璨的房间门口,面对紧闭的房门,却没有任何动作。

她建议荆在行跟荆璨聊聊,可荆在行却难得沾上了踟蹰不前的毛病,一直都没付诸行动。

这天半夜,宋忆南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身边又没了人。她起身寻到书房,看见荆在行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几本相册。相册上尽是他们一家人的照片,都是宋忆南主张照的。

明明灯光很亮,荆在行的脸色却仍显得灰白。宋忆南有些担心地走到他身边,弯腰细细打量,问他:“你不舒服?”

她将手放到荆在行的太阳穴上,想帮他按一按,荆在行却用一只手拉住她的手,说:“有些头晕。”

不知是不是因为休息不好,荆在行最近的血压一直有点高。宋忆南赶紧拿来血压计,给他测完,拧眉跟荆在行说:“要不要吃片降压药?”

荆在行摇了摇头:“先不用,觉得需要了我会吃。”

宋忆南叹了一声气,目光落到了书桌上。

相册摊开的那页,是荆璨坐在书桌前,他的面前铺着宣纸,手里握着一根毛笔。小孩子看着镜头,眼中澄澈。荆在行记得很清楚,荆璨那段时间对书法很感兴趣,每天放学都要先写上两幅字。荆在行觉得练字是在练风骨,练品质,所以也很鼓励荆璨去练习。

宋忆南看着那张照片,不自觉弯了弯唇角:“小璨小时候,可真是可爱。”

水灵灵的一个小娃娃,配上一双大眼睛,乖巧得很。

“嗯。”荆在行摸了摸那张照片,说,“是。”

宋忆南有一句话没说错,他见过那么多小孩子,真的再找不出一个像荆璨那么乖的了。好像从荆璨小时候开始,他的同事们常爱说的一句话便是:“我家那个可淘气了,不像你们家小璨……”

“在行,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如果……小璨以后当不了天才了,就普普通通地活着,甚至可能他都不会取得像你一样的成绩,你能接受吗?”

荆在行似乎在理解她话里的意思,抬头看着她。

宋忆南接着说:“说得极端一点,就好比,同样是参加数学考试,往后小璨只能考45分,你能接受吗?”

不知想到什么,荆在行的眼里骤然变得黯淡了些。宋忆南看见他这反应,心里一阵失望,正要再开口劝说,却听见荆在行忽然说:“是我错了。”

荆在行没有说清楚,可愕然之后,宋忆南却一下子明白了。

“我该听你的。”

悔恨来得太迟,头也回得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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