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纪创造静境,人类居住地底。
六主掌管元素,世界平衡,物种延续。
共同担负造物主的身份,重造秩序文明。
神弃之地,时日俱寂。
地面将长出城市。
力量分属,情谊崩裂。
分隔两地,却终将回归。
没人祈求预兆,而将明白预兆。
没人放弃希望,而将看见希望。
迷失的牧羊人重回地下,疲惫的背神者颓然倒地。
听哪,故人近了,齐聚的时刻到了!
合一,重拾过往的光景。
地下的子民擦去泪水。
万人兴起,万事復兴。
万物復甦,静境终结。
自从徐皓钧来到静境,或有意或无意的大小事件就环绕在他身边,儘管不愿意,他还是扮演着投入池中引发巨大涟漪的石块。在黑暗中甦醒,在地下洞窟逃生,在沙漠中存活,在城市中存续,每一个阶段事后来看,背后都是被激盪出深层震盪的暗礁。
就结果而言,引发鳞族和羽裔决定联手进攻风雷市的起因之一是误会,流浪者转述光之主和影之主的能力激盪能让整个静境失重的异变,就连鳞族和羽裔也深信他们的主具备影响整个世界的能力。
遗憾的是并非如此。
如果当时八荒找到徐皓钧时不是直接回城,而是循着他的足跡往爪裔的洞窟走,他们将会正面遇上爪裔的追猎者。
其名为,路加。
他不知道自己存活了多久,没有计算时间的单位,洞窟里除了黑暗与火光之外只有无只尽的洞窟。徐皓钧的出现撼动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原来所有的事物都有可能发生变化。
哪怕是神的力量。
异变发生当下他们正聚集在火之主面前。那是特别挖出来的地下空间,有着自然生成的墙壁,火之主命名为『集会所』,正中央空出圆形区域,一朵巨大的火焰持续在那里燃烧。
爪裔的生活十分单调,因为构成通道的原料是沙粒,每过一段不定长的时间就会渐渐从上方或左右闭合,他们时常得重新挖掘,日復一日。过大的动作与声音都可能引发崩塌,也因此他们在长久的岁月里学会尽可能降低肢体动作的幅度,渐渐的连语言也不需要。包含集会所在内,每一处都是他们用坚硬的指甲或身上的尖刺去挖掘、收集、堆叠装潢出来的,就像不互相连通的房间与客厅,他们只是驱赶沙粒土壤,挖出通道连结,拆碎或多或少无法辨识的事物,弃置到固定的位置。已挖掘的工作来说,风雷市的作业可说是生活的一部分,对爪裔来说则是生存的必要条件。
只有火之主不限于此,他住在集会所最深处的另一个房间,无人可踏入。
如果用透视的眼光来看,爪裔的生活模式各自完全独立,唯一聚集的时候只有在集会所。那里有火之主,有象徵永不熄灭的火,还有同伴,儘管他们不太交流,知道自己不是孤身一人活着多少能带给他们平静。
那天是路加出生以来第一次看到火之主的光芒熄灭,眼前瞬间的黑暗让他们没注意到自己正漂浮在集会所的半空中,短短的时间里在黑暗中像永恆那样漫长。
直到火之主再次点燃正中央的火焰,表情异常可怕,时常在火之主身边的爪裔用不同的容器分取火苗,沿着墙面每个玻璃罩逐一点燃。一闪即逝的瞬间,他看到神的脸露出凡人的表情,让路加感到整个静境正在崩塌。
异变也造成各处通道坍方,要进来集会所的人都要重新挖出通道,直到半数以上的爪裔全聚集在这里不安的盯着火焰,一一被治癒,回归沉默的平稳。
路加发现自己是唯一一个抬起头的人,在一片若隐若现黑白交杂的纹路海中,其他人都低垂着头,进入往常聚集时的冥想状态。他站起身,没人注意,于是他悄然无声的离开集会所,鑽进他们挖出来的走道,侧耳倾听墙里深处传来的某种大型物体移动的声音。
身为长期居住地下的种族,他们对于同在地下的动物譬如多节怪,保持某种互不侵犯的默契。这次在沙里移动的物体比过去知道的都还要大且迅速,来到一处走道拐弯处,他双手的指爪刺入另一边的土中,整个身体像一条绞转的鑽头刺入沙,追循着声音的方向而去。
这个方向通往地面上的玄关处,他手脚并用加上腰部长期锻鍊的特殊扭动竟然还追不上那个物体。
等他终于挖穿通道来到玄关那个物体正准备爬起来,远远看是个人形,身上是他从没见过的白色布料,身体各处没有突出的骨骼,肌肉的分布看起来异常瘦弱。但是那一刻,路加马上把那个人跟刚刚的异变连结在一起,他的直觉重复述说不能让那个人活着离开。
直觉,火之主教导他们除了不能伤害同胞的规范外,直觉就是最高的指导原则,不管是在挖掘或是冥想,只要一点点直觉带来声音、影像或画面,他们都应当重视,并慎重看待。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那个人说。
路加讶异于自己居然听得懂对方的话,他想回应些什么,但常年没有使用的声带像石头一样,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但没差,他想说的不外乎展开手上坚硬的黑色指甲,身体往前倾,朝对方俯衝过去!
猎物比他想的还要会逃,路加连续出手几次都被闪过,指甲甚至刺入墙壁里差点折断,明明看起来脆弱到难以想像,但就是杀不掉,这让他十分焦躁。随着距离逐渐缩短,他能闻到那个人后颈上恐惧的气息,把身体往前伸到快折断,双手指甲同时交叉挥击,指甲尖端传来的触感告诉他:中了!
伤口不够深,那个人再度矮身躲开跌倒在地,一个拐弯就从旁边的出口逃出去,他盯着出口远处像一粒沙那样小的光点愤怒的沉默。火之主没有明令禁止任何人离开洞窟,但长期没接触日光的爪裔在阳光下非常脆弱,他认为应该要回去聚会所呈报火之主定夺,直觉却抱持相反的意见,原本专一的想法首次出现挣扎。
路加在出口前方来回踱步,等着脑中衝突的思想分出胜负,这次直觉没有佔上风,他回头沿着自己挖出来的地道往回走,快速回到集会所,这时几乎所有爪裔都聚集这里,火之主正在尝试做出解释。
「我们不需要去探究。末日会来就来,不是我们可以干涉的,那个时间只有神知道。」火之主的目光在眾人间扫视。若是在这之前,路加会坐在地上低头冥想,然而当他见过那位不明人物,这个说法像在逃避命运。
他放弃了询问火之主的想法,再度离开集会所回到玄关洞窟,试探性的往出口踏出一步,然后又一步,慢走很快变成奔跑,前方的光明越大越亮。当他走到尽头站在炙热的阳光下,几乎以为自己未来的日子都将在失明中度过。
成串的泪水从眼眶中流出,他发出痛苦的低吟,只能在原地等待眼睛一点一点适应光线。在盲目的黑暗里,整个世界安静的没有一丝声音,他再次相信预言提到这原本是爪裔的世界,在沉默纪之后还住在地底的只有他们,最后终将等到六主的回归。
手爪勉强遮挡阳光,他瞇着眼看着地上两排脚印沿着沙漠往地平线走去,像维持某种仪式,双脚踩着相同的脚印往前走。体力消耗的比想像中还快,汗水持续流过身上的交错黑白,没多久他意识到长期穴居的身体无法应付背后的阳光,只得潜进沙中躲避。
没有白天黑夜,没有早中晚的区别,路加在沙里休息,在沙上行走,不知道重复几次才来到第一口水井,然后是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一再重复的场景里他的脑中渐渐空茫,剩下的念头是自己在做什么?又在追寻什么?那个一身白衣从爪裔洞窟里逃出去的背影像一则啟示,不断出现在前方。
过程中他遇到一隻多节怪,就在不知道第几个水井附近,当他要往下潜进沙里时惊动了它,一人一怪同时回到地面。路加蹲伏着身体和多节怪等高,目光紧盯着没有脸也没有眼睛的中心处,他的眼睛开始适应阳光,至少背光的时候能瞇着眼睛观看这片沙漠为数不多的事物。
多节怪的几隻脚试探着周围的沙地,其中一隻脚像询问似的指着他,他右手的五根指爪也无声回应,不久后那几隻脚迅速后退,再次潜进沙里。路加则是巧合的像徐皓钧那样侧躺在水井后,感受水流持续流过背后,那股沁凉是过去从没有的。
他花费非常多的时间才依循着徐皓钧的脚步来到风雷市,当光导管出现在远方,他无法相信这世界上有这种东西。导管里头发着光,他用指甲往里探到极高的温度,打消进去里面的衝动。
接下来不再有水井,路加忍着口渴与乾燥到几乎裂开的皮肤,沿着光导管往前走,直到沙墙出现在远处时他无可遏止衝动的跪下,巨大而磅礡的沙流以他从未想过的方式由上而下倾泻。越来越靠近沙墙,听着沙瀑从高处击打在沙漠上的流动摩擦声,终于来到正下方,仰头看不到顶的高度让他眩晕。长久居住的洞窟外,除了偶尔来访交换物资的流浪者,原来地表上还有能造出这片高墙的可怕种族。
预言中的背叛者,逃往地面之人的国度。
跟过去在地下的生活方式与日子相比,真相得来如此容易,他感到失落,接着是失望,以及对自己竟然躲在地下如此之久的愤怒,他在晕眩中往地底下挖。
他仔细听,除了手爪双肩摩擦沙地的声音,左前方至少数百人以上杂乱的脚步声,他不知道那时毛族和鳞族揭开战争序幕,只得往右前方挖。感觉已经越过那面墙,他往上离开幽暗的地下,再次踏进光明,眼前的一切再次让他讶异不已,灰白色的建筑竟然长在地面!
过去他们不断在地下挖掘寻找这种空间,不像沙地随时会崩塌,每挖到一个都得珍而重之的确认用途。可能是某个家庭住处、公共用途或通往其他族人住处的中继站,然而在这里,他原地转一圈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当初叛离地下国度的人是否也将如此稀缺的资源偷走?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路加随意行走在背阳右区的巷道内,不时停下脚步触摸水泥钢筋,用耳朵贴近倾听,嗅闻不同形状残缺建筑的气息。那坚硬厚实的像某种沉默的神祇,恰好符合他心中静境神格化的象徵,一个永远不会崩塌的处所。
他浑然没注意到前方不远处的战争,毛族和羽裔在背阳右区的大道上正式展开衝突,直到他睁开眼,发现一小队白色的队伍手持削尖的长枪包围他。
「你不是毛族,你是谁?」羽裔队长问,两片羽毛在眉毛上方潮中间挤压。这是孟琮为了包围风靴派进向阳左区巷道里的小队,也是整场羽裔和毛族对战中唯一失踪的一群羽裔。
「毛族?」路加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他有限的思维导向一个最接近现况的推论,于是展开双手指爪。「背叛者,想杀我,不,是你们、抗拒、天命!」
「你说什么?」羽裔队长警戒的举起枪,在场所有羽裔将路加包围住。
「我、不会、输。」路加马上展开攻势,右爪扫开最接近的两支枪头,其他羽裔瞬间变脸,看不出来那几根细长尖锐的指甲如此坚硬。
「攻击!」羽裔队长下令,马上就有四个羽裔持枪靠近他。路加宛如骷髏的身躯往下矮身,双手交叉手指弯曲,併拢的指甲像一片狭长形的盾牌,喀喀喀几声长枪划过指甲表面偏斜了方向,旋即左右张开由下往上从难以想像的角度攻击,瞬间刺穿两个羽裔!剩馀的羽裔马上后退拉开距离,队长朝最外围六个人比手势,那六个羽裔微微屈膝准备跳跃。
路加抽回指爪,看着鲜红色的血液滴落在沙地,略感意外。想不到过了这么漫长的岁月,他和这群背叛者的血竟是相同的顏色。
羽裔队长指挥第二波攻势从空中与地面展开,十支长枪从不同方向角度同时刺向路加,然而他们有幸见识到过去和毛族的战争从未发生过的状况。路加矮身双手指爪扣住刚才刺穿的羽裔,旋身用力往地面的羽裔甩过去,首当其衝的两个羽裔连忙收起长枪接住同胞,包围网露出缺口。
羽裔队长判断路加会趁这个机会脱离包围,在缺口外侧等着对方窜出,不料几声惨嚎,缺口附近的羽裔背后透出黑色细长的指爪。路加就像不要命的刺客,趁着那两个接住同胞的羽裔收手的瞬间,算好方位,将近三呎长的指爪两两成对同时刺穿四个敌人!
不管是毛族、鳞族或羽裔都未曾用对方的人做为武器,这激起他们疯狂的愤怒。
最靠近的三个羽裔尖声狂吼,长枪立刻往路加身上招呼,不料他以奇异的角度弯腰矮身避开攻击,只有一支长枪在他背上留下一道伤痕。路加咬牙抽回指爪,用力旋转身体,用肩膀上突起的尖刺刺中离他最近的羽裔,唰唰响声中,更多的长枪刺在他背上,他能感觉到其中两三根刺穿骨膜,少许鲜血沿着背部流下。
不能输给这群神弃之人。路加顺势往前衝,躲到一个羽裔背后,不料又是一柄长枪瞄准他的右眼刺来,他迅速弯曲手指用指甲用力撞开枪尖,只差一根手指的距离就要穿颅而死,背后惊出冷汗。
羽裔队长一击不中,旋身的同时枪柄重重打在他的腰侧,路加闷哼一声硬是站在原地,挥舞手中的指爪逼开对方。这时背后感觉空荡荡,刚刚被他当掩护的羽裔已经被其他队员救下来移到后方,也就是他正在腹背受敌。
路加感受身周震颤每一寸空气的敌意,心跳出奇的平稳。
爪裔长期在地下挖掘,身上的骨骼、肌肉与皮肤经年累月的摩擦沙粒后兼具坚硬与平滑两种特性,但还是无法应对围攻。羽裔队长急着支援外头和毛族作战中的族人,没注意到路加都用极小的动作反击以及两败俱伤的打法,仍是按常理发动攻击。
路加将反射神经运用到极限,两柄长枪在前胸后背各画出一条伤痕,伤口没有深到出血,指爪反向刺入两个羽裔胸口,一个回旋把两个羽裔甩出去阻挡攻势。
不料另一柄来自羽裔队长的长枪看准时机从背后刺入!他扭转身体让枪尖穿过皮肤与骨头之间的空隙从腰侧穿出,左手抓住透出的枪柄往外猛扯,一口气拉近距离,在对方选择放手前就刺穿对方的眼睛,更往里透出。
路加一脚踢开羽裔队长,任由皮肤底下那支长枪缓缓下滑脱落掉在沙地上,鲜血从好几道伤口流出,体力开始损耗,持久战不是爪裔的强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