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然,几只带着火光的箭打破了洒在他们身上的月光, 照透天际,映彻在他的瞳孔深处, 落在四周水面。
焰色四起。
皇叔, 危险!
纪筝反应过来明辞越为何方才会突然扑上来,他猛烈挣扎,却被死死护在身与水与舟之间。他想张口去喘息, 去呼唤, 那个吻察觉到了他的反抗, 紧跟上来, 掠夺,堵塞。
无数箭雨继续洒落在水面,擦着他们的木筏边缘而过, 擦着明辞越的肩头而过。
液体滴答在他的睫羽上。
岸边之人怎么会突然折回,怎么敢下杀手。
吻还在凌乱地加深, 纪筝的脑海一片空白,泪也胡乱, 只觉口齿之间慢慢蔓延开一股血腥味。
他们就是水中央漂浮难定的一个活靶子,而皇叔充作了他的盔甲。
就在纪筝下定决心要把明辞越推开护下时, 箭雨突然又停了, 岸边马队的明灭火光出现了些许变化。
谁命令你们返回射箭的!顾丛云揪住为首人的领子,压低声音,狠狠问道。
顾公子,是是武安侯的命令,路上遇到的除圣上之外, 其余一律除掉。
顾丛云低骂了一声,将他甩在一旁,刚想下令停止,回首看了眼马车,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他点了点头,挥了下手,那些侍卫微微减缓速度,继续向水中放箭,动作一下子变得随意散漫极了,箭射得又偏又乱,几乎就是毫无目标。
#@#顾,你在做什么?!车内的怒吼声猛然拔起,模糊混乱,喊破了音。
顾丛云回到马车边,车厢的帘子又被人猛然甩下,里面的人已经恢复冷静,朕叫你赶路,你返回来射杀那些平民百姓做什么。
我担心那些是方才绑架您的人。他就趴在车窗外,离那帘子分毫近,瞧着月透在上面的剪影,祈祷着何时起点小夜风。
朕就在你这儿,你有什么好担心的。车内的声音平静,又有些嘶哑得发音艰难。
顾丛云好似就为了听着一句话似地,自己悄无声息地笑了,自言自语道:约期还剩一天,但圣上选择把我留在身边,我就什么也不会乱说。
箭雨戛然而止,马队掉头,在一片扬尘中浩浩荡荡,快速向另一边的上山路行进。
火光燃尽了,水面又恢复寂静冰冷的粼粼月色。
【他的忠心是献给天子的,你受之有愧。
你可以把我留在身边或者想办法杀掉我。
再或者,去跟他坦白,看看他对你是不是只有臣对君的忠心。】
忠心换来的不会是一个吻。
就这么简单。
明辞越吻他,就是为了告诉他这个。
那些画面飞速闪回,纪筝的大脑被那些漫上来的话语淹没,又被逐渐加深的吻拖拽上岸。
他们越坠越深,乌发在阴影里如海藻般漫开,冷水没过了半个脸面,睫羽扑闪着水花,怎么也睁不开。
纪筝下意识地向上勾紧身前人的脖颈。
哗地一声,无数水花飞溅如瀑落下,窄小的木筏在失衡的边缘被吱呀一声拉扯回来。
是皇叔自行跳入了水里,趴在木筏边缘,上下起伏游动。
纪筝呛了几口,顾不得湿漉漉的自己,忙着用手上下摸索他背上的伤口。
奇迹又怪异的是,如雨滴般坠落的那么多支箭头,竟无一支命中他们,明辞越肩背上的伤多是一些蹭破皮肉的小伤口,被冷水泡过后,已经止住了血,呈现瘆人的惨白色。
纪筝这才松了口气,微微放松下来,刚压下去的泪快又要泛起来。
真死了怎么办?!纪筝胡乱抹了把脸,俯下身,趴在木筏边缘,捻着明辞越的下颌,让他抬头与自己对视,死在朕的身上,得了个忠义好名声,让全天下都夸皇叔是正人君子,壮烈牺牲,你是不是就心满意足了。
算盘打得真响亮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
告诉你,你不要想着朕会伤心半分,朕要把你抛尸荒郊野外,然后回宫当皇帝三宫六院吃香的喝辣的夜夜歌舞升平,你,你就给朕沉在这水底,尸骨腐朽不入皇祠纪筝越说越快,越说越气,气到又开始抹脸,大脑一片空白。
他想象不来,如果皇叔死在他身上
明辞越只是安静地等待他说完,撕了布条,沾了水,抬起手给他擦脸。
纪筝看他嘴角还带着点浅笑,更生气了,这次还气自己不争气,挡开他的手,没好气道:皇叔在笑什么,朕可猜不透皇叔的心里。
那矮他一截的身躯在水中似乎微微僵了一下,继而轻松道:臣在想,圣上若真能忘了臣在臣死
呸呸呸,闭嘴,闭嘴!
他的嘴被纪筝伸手胡乱捂住,又侧头躲开,压低声音道:臣是说臣比圣上年长了那么多岁,早一步离开不也正常?
纪筝全身一阵抖,垂下了头,手一点点滑了下去,像是没想到,又像是从来不愿去想。
这副躯壳才是弱冠之年,他本人二十出头,而书中的明辞越根据推测怎么说也有二十七八,他本就是寄居者,有何脸面去幻想两人在这个世界的百年之后。
可不得不承认,那就是年长者的优势,比对方先一步看清世界浮华后还能先一步潇洒离去。
纪筝心头,一丝异样一闪而过。
纾解,接吻,逃亡这些时日,明辞越带着他做着相爱之人之间做的事,那些原书剧情里没有的事,他下意识地察觉到一丝古怪,不寻常,不真实。
方才急切而频繁如雨点般落下的吻,仿佛要把这一辈子的都一次性用尽。
为什么要这样。
嘴比脑子快半拍,纪筝下意识地命令道:那皇叔还是死朕身上吧
不对,是朕身旁笑什么,不准看朕,把头转过去
纪筝自顾自地别过脸,半晌,没忍住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两人依偎在一张烂木筏上笑得厉害。
今夜这里不是天下身份最贵的天子和亲王,狼狈不堪,一身伤口的亡命人,死里逃生,又复何求?
没过多时皇叔,这里是哪?
一叶木筏漂过了岸,半面山坡暴露在他们眼前,在树丛遮掩之中,由低到高数百座屋顶,檐角相衔,形成了层层阶梯,红墙黄瓦,叠缀成重重幻影,从下而上依次亮起了火红烛光,最高处响起的晚钟庄穆森严。
眼前岸边的人,一身布衣,朝他们行了礼,手中的小红灯笼,恍惚摇曳。
还能是哪,灵苍寺,先帝多年痴狂礼佛,建造出的堪比王府皇苑规模的皇家寺庙。
不得不说,若是避世逃命,这里倒是个停脚的好去处,前提是没有
纪筝头皮发麻,幸好迎来的只是几个小沙弥。
你家和首座高僧,玄迁大师呢?他连忙追问。
小沙弥牵着缆绳把他们固定在岸边,这才扶着纪筝的手,接他下船,笑眯眯地答道:大师说今夜圣上就会乘舟而来,来此潜心祈福,特派我们在此等候多时,他临时有客脱不开身,失礼未能远迎,稍后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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