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虞尘隐突然觉得头疼,那个毛狐狸又回来了,一脸讨打的笑意。
“好了好了,不闹你了。咱们快快睡觉,明天早起,盘洼寨库房里有琴,你让人拿来,爷要点曲。”
“……还惦记着呢。”
“那是,我向来长情。这辈子没干成什么事,唯有喜欢你——你的琴声这件事,有始有终。”
虞尘隐心下一颤,双眸有些冒雾,顿了片刻,忙掩饰道:“好好好,我会的可不多,你要点着我不会的了,我就不给你弹了……”
两人又是笑闹半天,随后伴着雨声睡着了。
翌日,匡盛缠着虞尘隐弹了曲还不够,要他画幅自己的画像给他。
虞尘隐问:“你要我的画像做甚?”
“我要把画像放怀中。我都要投胎去了,没你的画像,把你忘了,下辈子找不到你多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这辈子的罪没受够,下辈子也要搭进来?”
“我乐意嘿,爷乐意。”匡盛说完,正色些许,站在虞尘隐身后,弓下腰身将头搭在他肩上,“小隐,你要记住,别人爱你爱得要死要活是他们卑劣,真死了也与你无关。爱你不是找罪受,被爱才是。看,你现在都学会伤心了,这岂不是平白无故给自己揽了桩罪受。”
虞尘隐感受着左肩的重量,静默良久:“盛哥,你都快死掉了,还这么安慰我好吗?”
“笨蛋,就是看你太笨了。你以后要是过得不好,我又不在你身边,被欺负也没人保护你。你要是伤心难过了,我在黄泉地府也不会开心的。”
“那你投胎也太慢了。”
“不看着你过完这一生,我不要喝孟婆汤。”
虞尘隐鼻尖一酸,一时之间没了嬉闹的心思,久久没接话。匡盛也没开口,只是抱着虞尘隐,将头埋到他颈窝,等脸上又能摆出笑容了,他才抬起头来,走到虞尘隐面前,笑道:“好了,时间紧迫,还不快去画画。”
虞尘隐低低“嗯”了一声:“那就画你的梦吧,竹林、你我、孩子。”
他俩不会有结果,白头偕老更是虚妄,可是梦境无边无际,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虞尘隐的画上,匡盛和他牵手站在竹林下,匡盛笑嘻嘻的抱着个孩子,孩子也笑嘻嘻的,一大一小两个狐狸。虞尘隐也在笑,笑得浅,但能看出他很愉快。竹林落雪,雪落了些在他们身上,还没来得及化,也永远不会化了。
“这孩子怎么长得像我,像你一些才好。”
虞尘隐收了笔:“像我有什么好,长你这模样也不错。”
匡盛坐在桌前,伸手想碰画,又很快惊醒,将手收了回去。
虞尘隐这时候告诉他魏暄给的两个选择,匡盛笑眯眯的,邀请虞尘隐在他跳崖那天,再为他伴奏一曲。
虞尘隐答应了。
第四日天气很好,魏暄由于自己的心思,这几日没找虞尘隐麻烦,见他俩已做了选择,没有异议。
一群人浩浩荡荡上了山,不知情的,还以为只是上山游玩。
山色很美,路有些难走。虞尘隐抱着琴,走得越来越慢,一行人不得已放慢了脚步。
他拒绝了他人帮他抱琴的好意,自己斜抱着,琴弦印在手臂上,这样的微疼让他心里好受些。他不知道是这难走的山路让他难以前行,还是匡盛的将死令他不愿前往。
魏暄离他俩远远的,这几日他有意避开虞尘隐,今日也如此。士兵们跟在魏暄后面。
匡盛提着把剑,他伤势很重,不可能在短短三天中恢复,可他仍然托阿隐寻来了库房里的剑。琴剑同调,琴剑同调,没有剑怎能同调?
虞尘隐踩上一松滑石块儿,踉跄一下,匡盛眼疾手快扶住他,笑道:“如果我有三头六臂,就专门来做你的轿子,省得这些不听话的石头绊倒你。”
虞尘隐抬起眼眸与匡盛对视:“盛哥……”一声呼唤,却无下文。
“瞧你,怎么一副快哭的样子。今日风景这般好,是天公作美,良辰吉日,高兴些。”
虞尘隐闻言,垂头片刻,再抬起时露出一个笑来:“好。”
不管走得多慢,不管走了多久,他们一行人还是抵达了悬崖。天边的云和以往的云没有什么不同,草叶还是草叶,太阳还是太阳,只有匡盛,会从一个能说能笑的人变作不言不语的尸身。
悬崖下是河,如果匡盛没有受伤,或许还有渺小的生存可能,可他重伤,除非命运保佑……
虞尘隐坐下弹琴,琴声回荡在山间,鸟鸣一时沉寂。风有似无,兽类也静。匡盛伴着琴声舞剑,他舞得并不快,那些漂亮的炫技的招式重伤的他都使不出来。可虞尘隐觉得他舞的剑很美,舞的不像是剑,是于流淌中舞山川,于变化中舞日月,他身处万物之中,又于万物之外。
士兵们站得稍远,没人出声打扰,耳饱琴音,眼饱剑韵,向往中生出怅惘。
魏暄望着眼前别离一幕,并未生出成王败寇的得意,按着刀鞘坐在岩石上,一言不发。
虞尘隐琴不停,匡盛剑亦不停,悠悠山川,湍湍激流,山风起,山音亡。虞尘隐弹断了弦。
匡盛伤势裂开,血透衣衫;尘隐手指流血,染红琴弦。
他们弹不动了,也舞不动了。
匡盛松开手,剑哐当落地。虞尘隐走向他,与之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