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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前,杭城。
初春的气温并未回暖,天阴的可怖,下了一整天的雨,淅淅沥沥也不见晴。
齐书白和弟弟齐书墨驱车赶到墓地时,雨下的正大,雨滴噼里啪啦的砸在车窗上。
这片墓地选址极好,听说许多市里的有钱人挤破脑袋都想在这里买下自己百年后的棺材本,却一一吃了闭门羹。
齐书白坐在车里愣了神,说实话,饶是他这个亲生儿子,都没办法砸下这么多钱将南清风安葬在这里,但时闻野却能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挑出布局风水最好的一块赠给自己的继母,还亲自打点葬礼的所有事宜,这属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齐书墨坐在出租车的副驾驶对齐书白挤了挤眼睛,悄悄在他耳边问:“哥,这墓地肯定很贵吧……”
齐书白点了点头,又低声嘱咐着自己的弟弟。
“今天人多嘴杂,你少说话。”
齐父早逝,那年齐书墨刚学会走路,南清风一个美貌寡妇靠针线活济日,娘三个守着从前低矮的出租屋转。在齐书白十二岁之前,每晚都会有醉汉来踹家里的门,吓得两兄弟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南清风便会摸摸孩子们的头,侧过身子掉几滴眼泪。所以对于后来母亲改嫁这件事,齐书白并不像齐书墨那样激动和不解,他甚至主动帮南清风收拾了家里的行李,送她出门。
临走时他最后一次拉住母亲的手,女人的手干过很多活,但还算是细嫩白净,他低着头,眼睛藏在一片浓郁的阴影里,嘴唇上下张合着,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喉头一哽,最后也只低声说了一句话。
他说,我们不拉着你了,妈妈。
那时候,他不过刚刚高中毕业。
从此兄弟俩相依为命,南清风虽然会定期给齐书白生活费,但一个无所事事的富家太太,所有的经济来源都要看时闻野父亲的脸色,这样的钱并不好拿。齐书白深谙这个道理,所以南清风给的每一笔钱,他从不乱花,都存在一个户头上,想等弟弟上大学拿出来用。
齐书墨知道这件事后吐槽他哥说,一个好好的年轻男人硬是熬成了精打细算的管家婆。
许是第二个孩子当时年幼的原因,南清风在兄弟俩身边的时候,对齐书墨格外宽容娇纵。兄弟俩差了六岁,齐书墨也已经是个大学生了,但在齐书白眼里,他还是那个稚气的幼弟,会因为没得到想要的玩具撒泼打滚,所以万事都叮嘱地紧,生怕在今天这个特殊的场合里生出什么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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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闻野往这两人身边走来的时候,齐书白还在低声和齐书墨说些什么,他便站在两人背后眯起眼细细地瞧着齐书白——
那人穿着一身沉闷的黑西装,布料和剪裁都十分普通,却生是让男人穿的贵气十足。人生得十分挺拔清俊,被西装长裤包裹的腿也十分修长,整个人像一棵漂亮的雪松,即便是低着头,时闻野也能看出这人的轮廓十分漂亮。
与此同时,并不止时闻野一人在看着齐书白,自他出现在墓地的那一瞬间,来参加葬礼的人都好奇地打量着时大少爷这位名义上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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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闻戳戳身边的韩辞,朝时闻野那边努努嘴。
“怎么说,时大少爷忍不住了?这就要出动了?”
韩辞这时也顺着时闻野的方向望去,把视线落在了齐书白身上。
“你人还在墓地,先给嘴上积点德,小心时哥记你这一笔。”
于闻是杭城出了名的纨绔,嘴上也没个把门儿的,从未听过他怵过谁。可此时他看着远处时闻野的脸,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急忙举手投降,朝韩辞挤挤眼睛:“别别别,你韩公子就当没听见我说话。”
韩辞虽然和于闻搭着话茬,眼神却一直在齐书白身上停留,这个男人的气质与场上其他的人都不同,即便是他只是立在那里,低着头和人说话,也能给人一种淡然冷肃的感觉。
下一刻,那人似乎感受到了周围的视线,抬起头环顾四周,朝时闻野走了过去。
韩辞此时紧忙收起自己打量的眼神,但齐书白的脸却在他面前挥之不去。
男人的眼睛很漂亮,五官秀气又矜贵,身上带着呼之欲出的书卷气,却又带着一些精致的破碎感,叫人很难挪得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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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先生。”
齐书白带着齐书墨向时闻野打招呼。
大概是在大学里呆久了,齐书白似乎已经忘了怎样和这样的精英人士打交道,他半晌才有些僵硬地点着头对那人说:“真的感谢您给我母亲做的一切……”这句话有些干巴巴的,但是在齐书白嘴里说出来,却带着别样的真情和诚意。
时闻野却只是用手指扶了扶眼镜,笑了。
“哥哥,你太客气了。”
“一家人不需要这样客气。”
齐书白愣了片刻,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失神,惹得时闻野呼吸一重,趁人不注意低头轻舔自己的牙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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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书白还在愣着,脑子里像是倒进了一大盆糨
', ' ')('糊,黏稠泥泞。
他叫自己什么?
哥哥?
诚然,时闻野的确比自己小了四个月,但是他并未曾想到会听那人亲口叫自己“哥哥”,毕竟他不过是时闻野继母的儿子罢了,时闻野这般亲昵的态度属实是出乎了自己的预料。
不仅齐书白愣了,连身边的齐书墨都是一愣。
毕竟在来之前,他已经想象好时闻野该是个多么难对付的男人。
三个人似乎都有着自己的心思,没有再说话,气氛忽然微妙起来。
这时,时宅的人走到时闻野身边,打破了沉默。
“少爷,时间到了。”
时闻野这才又露出了那个标准的微笑,轻声对齐书白说道:“到了下葬的时间了,我们该去南姨那里了。”
齐书白点点头,带着齐书墨跟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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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在下,细密的雨丝顺着伞面落在齐书白的面前。
他与小墨、时闻野并排立在母亲的墓碑前听悼念词,三人都穿着黑色的西装,看上去倒真像是一家人。
因为下雨,时闻野为他打了把伞,两人的肩膀擦近了些。
但齐书白并未发觉,藏在伞下一双炽热的眼睛正牢牢地锁在自己的身上。
齐书白的脑子很混沌,身上的黑西装淋了些雨,紧紧贴在他的身上,箍得他不适。他想起小时候南清风抱着他给她唱歌,即使生了两个孩子,她仍那样美丽,红唇乌发,永远都是笑吟吟的样子。可是红颜枯骨,她现在已经变成了一捧灰,躺在那方窄窄的小盒子里。
齐书白此刻心头一酸,落下了一滴泪。
从知道南清风的死讯时,他便一直憋着这滴眼泪,直到今日,他终于在人头攒动中还给了母亲。
时闻野离男人很近,他看到那滴眼泪掉在土地上,就像是一颗剔透的珍珠,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低头看着落泪的齐书白。
那人此刻大概不知自己在时闻野眼里多么迷人,因为落泪的原因,他清冷的面上有了脆弱和易碎的神情,眼底泛红,眼睛里仍然水光氤氲着,却因为顾及到成年人的自尊,无法放声大哭,只能用力地将情绪咽回胸口。
齐书墨下午有课,葬礼未结束就匆匆地赶回了学校。而齐书白在人群散去后,又默默陪了南清风一会,淡淡地和墓碑说话:“妈,您放心吧,我会把小墨照顾好的,您不要挂念我们。”
时闻野仍立在他身边,半晌也说了一句。
“南姨,我也会好好照顾哥和小墨的。”
“您放心。”
那时齐书白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并未察觉身边的男人把照、顾二字咬的多重。
直到葬礼结束,他与时闻野都在一柄伞下站着,两人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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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似乎又恢复了以前的平静,齐书白仍然是出租屋、Z大两点一线的跑着,他助教期快满了,已经具备了评讲师的资格,同事们也都很好相处,齐书白觉得自己的生活就像是一碗白粥,虽然寡淡了一些,但没什么不好的。
他有时在整理资料时也会忽然想到葬礼上的见过一面的时闻野,尽管两人都只有二十六岁,但确实是两个世界的人。齐书白只会在心里摇着头感叹人和人的能力确实是天差地别,再无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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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时闻野正站在顶楼办公室的窗前,手里捏着一张已经泛黄的旧照片。他背对着身后的人,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准备的事情,怎么样了。”
身后的人恭敬地回答:“都按照您的意思去办了,都安排好了。”
时闻野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颈椎,低声笑了笑。
“很好。”
顺着他的视线向外看去,刚好可以俯瞰Z大的第一校区,而齐书白就在这里工作。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愉悦和期待,像是个快要中奖的孩子。
“很好。”
那张照片被他紧紧地捏在手里,只露出一双漂亮又清冷的眼睛。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立在窗前,镜片后面的眼睛似乎露出了嗜血的光芒,让他这般温柔俊美的脸上带了几分侵略性。半晌,他开口喃喃自语,声音低沉绵长,像是在梦呓一般。
“终于要到这一天了,阿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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