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阵那天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衫,他应该是要去出席什么场合,衬衫领口下方还戴着一条很细的银色吊坠,他放下盛野起身时楼颖才看见谭阵的衬衣竟然都被吐花了,忙去洗手间拿了条毛巾给谭阵,说:“对不起啊,” 然后终于问出来,“他怎么喝这么多?”
谭阵低头擦了两下衬衫就放弃了,说:“他今天有些不开心,阿姨你多开导他一下。”
她接过他递回的毛巾,茫然点头。
谭阵看了一会儿床上的盛野,他朝床边走近了一步,停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垂眸说:“那我走了,盛野。”
他声音低沉,“盛野” 两个字几乎被卷进气息里,听不真切,楼颖感到一种莫名的动容,可能是谭阵说话的语气、音调,太像电影里那个谭阵了。
谭阵转过身离开了卧室,她追出去,说:“太麻烦你了,还亲自送他回来。” 她不知道盛野和谭阵的关系究竟有多好,但对她来说谭阵依然是一个有距离感的电影明星。
谭阵停下来,越过她看向卧室的方向,说:“不麻烦,” 他声音里甚至有一丝丝她当时没察觉出的愧疚,低沉而温柔,“真的不麻烦,您不要这么说。”
这句话背后的深意,她直到今天才抓到蛛丝马迹。
盛野是在隔天的大清早醒来的,她听见他起床的动静,放心不下,也跟着起来,卧室和客厅都没人。外面天刚蒙蒙亮,盛野穿着睡衣,一个人站在阳台上,在往楼下看。她拿了件外套过去给他披上。
还没等她开口,盛野便低声说:“妈,你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好吗?我一会儿就好了。”
她点点头离开了。
并没有真的走开,她只是离开了阳台,站在客厅的角落,远远地看着盛野,披着一件毛衣的单薄背影沐浴在清冷的蓝色雾霭中。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只能一瞬不瞬地关注着他。
似乎就是从那时开始,盛野像变了一个人,生命中好像只剩下演戏。偶尔他在家休息,看到电视里的谭阵,还是会目不转睛看着,但表情却不太一样,不再带着微笑和憧憬,而是死水一潭。
第18章
陈博涵开车来了 a 大,他曾经陪谭阵来过这里几次,来接谭阡,每次谭阵下通告或者戏杀青,只要顺道,都会过来接谭阡,姐弟二人加上他这个经纪人,还有助理小刘和司机小章,几个人一起吃个饭。
不过那些时候开车的都不是他,今天也不知是不是失眠了一夜的缘故,在校道上转着转着有点找不到文学院的方向了。
停下来问了一下路边的学生,女生抬手给他指了路,陈博涵说了声 “谢谢”,车窗升起,车子缓缓往前驶的时候,两个女生渐行渐远的聊天声也飘进来,他依稀听见了“谭阵”“估计没希望了” 这样的字眼。
坠机的新闻经过一天的发酵,已经从一种全民震惊变成了全民哀悼的氛围。陈博涵知道自己应该第一时间去慰问谭阵的父母,但是昨晚给吴靓打去电话,被提示对方关机了。
谭阵的妈妈当年生谭阵时已经三十六岁,算高龄产妇了,生下谭阵后就大病了一场,后来心脏一直不太好,陈博涵每次面对她都有股说不出的压力,更何况眼下,他都不知要如何和谭妈妈解释谭阵不在巴厘岛的事,电话打不通他反而松了口气。
至于谭阵的父亲……
谭阵的父亲他都没怎么接触过,只知道是 a 大历史学院的教授,属于那种学术带头人级别的学者,陈博涵只见过他两面,一次在谭阵妈妈的生日宴上,一次在医院。谭孟生是那种一看就不太好相处的长辈,大谭阵妈妈吴靓十多岁,他一露面,大家不自觉就会有些拘谨。陈博涵总觉得谭阵的父亲和他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谭阵的爷爷那就更加是不可说的存在,连谭阵自己都很少谈到他爷爷。
好在谭阵有个姐姐,陈博涵更情愿面对这个大谭阵八岁的姐姐。
稍微了解一下谭阵的家族,他都替谭阵和谭阡感到窒息。可能也正因为这样,谭阵和谭阡的感情更深厚,陈博涵看谭阵和谭阡相处,总觉得他俩才像是家人,谭阵只有在谭阡面前是放松的,谭阡也如此。谭阵飞机失事,他甚至无法共情谭阵的母亲,第一个想到竟是谭阡。
来之前他给谭阡打过电话,手机没关机,但也没人接听,谭阡是文学院的讲师,他记得她今天有课,就直接开车过来了。
到了文学院大楼,没找到谭阡人,去办公室问了问,才被告知谭阡请假了。
“不过她刚走没一会儿。” 被询问的老师说。
另一个老师也说:“我刚上来看见她车还在呢,应该还没走吧。”
陈博涵道了谢,追下楼,a 大很大,他开着车在校园里绕了一圈,居然真的找到了谭阡,她果然还没走,一个人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发呆。
陈博涵沉了口气走过去,这一刻他特别理解谭阡,换做自己是她,这时候也会更情愿待在这里吧。
走到谭阡旁边坐下时,谭阡看见他有一点意外。陈博涵问她:“你还好吗?”
谭阡的脸色看着显然是不好的,她已经三十七岁了,比他还大几岁,但看不怎么出来,一身文静的书卷气。陈博涵记得她至今还单身,她和谭阵一样,身上有一种矛盾的气质。
谭阡没抱什么希望地问他:“你有什么消息吗?”
陈博涵摇头,望着湖面:“没有,还在搜救。我就是来看看你。” 又问,“你家里怎么样?”
谭阡叹了口气,没有说话,此时无声胜有声。
“对不起啊,” 陈博涵愧疚地道,“我还跟你妈妈说……”
“我知道,不怪你。” 谭阡说,“我刚就在想,其实你也不过是个被他蒙在鼓里的人罢了。”
陈博涵迟钝地听出那个 “他” 是在指谭阵,有些惊讶:“你是知道什么吗?”
谭阡苦笑:“他那些秘密,我好像都是知道的吧……”
陈博涵按捺不住地问:“他和你说过什么?”
谭阡摇头:“没有,他什么都没和我说。”
谭阵没和她说过,但她都感觉得出来,从谭阵带盛野来家里那次她就感觉出来了,谭阵对盛野的各种情绪,想法,那里面有欣赏,有惺惺相惜,有知己之情,但在这些之后,还有藏得很深的保护欲和占有欲。他只是掩饰得很好,谭阵善于掩饰这些,所有被认为不体面的情感。
那天连母亲父亲都没有察觉,她却看出来了,谭阵格外在意父母对盛野的看法,他对母亲说盛野之前也是话剧演员,看到母亲眼睛一亮时脸上那份暗藏的庆幸就像一个醒目的信号,他太想从母亲那里得到正面的反馈了,即使母亲最终也不可能同意他离经叛道的冲动,但哪怕只有一点点认可,他都愿意为之竭尽全力。
那样还肯为了什么义无反顾,不顾一切的谭阵,她好久没有看到了。
那天谭阵和父亲说盛野是 ctr 电影学院里历届文化课的最高分,还说盛野读过父亲的著作。盛野确实读过父亲的书,但那本书她后来才知道是谭阵在盛野生日的时候送给盛野的,谭阵应该是很清楚只要是自己送的东西,盛野就算不明其意也一定会认真看完。
她看着自己的弟弟这样努力取悦,真的取悦到了那个难取悦的挑剔的父亲。那天谭阵甚至放盛野和他们那个难搞的父亲在书房里聊天,盛野借口出来上厕所,很明显已经在向他求助了,一向很体贴的谭阵却和他说:“你再多陪他聊聊吧。”
盛野说我怕会露馅的。谭阵说就这一次,他是我爸爸,为了我努努力。
他眼睛里那种温柔和企盼,盛野根本无法拒绝,就这么硬着头皮又进了书房。
如今谭阡再回味那日,父亲是真的看得起盛野吗?还是只当是遇到一个看过他的书的读者,刚好是谭阵的朋友,心情不错便给了个好评呢?
但那个好评是与喜欢与否无关的,父亲最分得清这个,更何况父亲一向不喜欢演艺圈的人。她知道谭阵是在做无用功,却不忍心叫他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