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低垂的睫羽不安轻颤,半晌,“……是。”
他穷,无法负担昂贵的学费,除此之外,他找不到其他办法。
“所以你就来卖血?!”
顾眠不曾抬眼,所以谁也看不到此时此刻他眼里的狼狈和难堪。
谈熙气疯了,他没钱为什么不跟自己开口?为什么要拿身体开玩笑?
“你知不知每年有多少人在这种黑诊所里枉送小命?你又知不知道每年多少人因为注射器感染得了艾滋?顾眠,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
她红着眼从包里掏出一沓美金,手一扬,像当初扔掉他送来的赔偿款一样,只是这次谈熙没有丢给其他人,而是直接砸到他脸上:“你这么需要钱是吧?甚至不惜糟蹋健康,好啊!我给你,全部拿去!”
扔完票子,眼前模糊一片,谈熙没有去看顾眠的表情,大步离开。
顾眠看着一地美金怔愣良久,突然咧开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
“Hey,顾,那是你朋友吗?”反应过来的医生开口询问。
少年再次垂下双眸,周身仿佛被一种名为“悲伤”的情绪围裹着,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一分钟,“是啊……”
轻轻一叹,仿佛掩藏着哀重的无奈。
……顾眠,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
一字一句,言犹在耳。
可他不仅仅想当她的朋友啊……
谈熙觉得自己被骗了,这种欺骗让她不自觉联想到炎武的背叛,因为都是从说谎开始。
第二天,她从导师那里听说顾眠已经正式递交申请,准备放弃双学位。
那一瞬间,她能清楚听见信念垮塌的声音。
原来,小傻子也会伤人?
真狠呐!
她当天下午也同样申请放弃双学位,连着一个月都没出现在校园。
没错,她又堕落了。
或者说,她曾经以为她到了天堂,但现实却给了她一个痛快又响亮的巴掌,真的很疼。
她和那群狐朋狗友重新混到一起,泡吧,吸烟,飙车,甚至连夜飞去澳门豪赌,最后输得身无分文。
但毒品她却死活不沾。
也许,她在等谁,像当初把她拉出泥潭那样,这次会再伸手拉她一把?
顾眠来了。
一身干净的白衬衣,少年单薄得可怕。
“兮兮,回去了……”他像以前那样牵她的手。
谈熙却不再回握,瞪着一双惺忪醉眼:“你谁啊?”
“顾眠。”
“哦……可顾眠又是谁?”
她看到少年瞬间黯淡的表情,心里竟然有种恶劣的兴奋,看,他还是在乎她的,会心痛呢!
“兮兮,别闹了,我送你回学校……”
“撒手!带我回学校啊?成!你把这瓶酒喝完,我就跟你回去。”言罢,素手托腮,笑得春光明媚。
顾眠多乖的孩子啊,她让他喝光,他就真的照做,最后一滴不剩。
当晚,他胃出血被送到医院急救,谈熙守了一夜,却在他即将醒来的时候选择离开。
她已经没有妈妈,间接也没有了爸爸,以前她觉得自己还有钱啊!可以吃喝玩乐,有一大票臭味相投的朋友;后来有了个小傻子,朝夕相伴,把她拉出泥潭沼泽。
谈熙能抓住的东西太少,以致于抓住了一样就再也舍不得松手。
对顾眠,她有种近乎变态的掌控欲!
她依旧我行我素,甚至变本加厉,顾眠还是会来找她,第一次是还住院的医药费,第二次带了她的课本,第三次给她煲了汤,第四次送了一台新的笔电……
很快,酒吧里的人上至经理、小姐,下到保安、清洁工都知道有个干净的小伙子正在疯狂追求他们这儿的一名常客,是位来自华夏的姑娘,叫——Yan。
可姑娘并不待见他,甚至可以说态度恶劣,小伙子却丝毫没有气馁,照样天天来。
谈熙冷眼旁观,“我最后问你一次,要不要继续计算机编程?”
从头到尾,她赌的就是一口气。
顾眠沉默很久,“不用了。”
“滚!”
很多年后,谈熙时常回想起与顾眠发生的这一切,如果她成熟一点,不那么刻薄,不那么作,顾眠是不是就不会永远离开她?
可惜,没有如果。
她肆无忌惮地挥霍着少年的真心与热枕,甚至践踏他的自尊和骄。当这个人永远离开,再也不会回来,她想弥补却再也没有了机会。这是老天给她惩罚,带着对少年的愧疚和悔恨,让她一个人独自苟活在人世间,尝尽离合悲欢,最终葬身悬崖。
面对死亡的那一刻,谈熙是平静的,终于要解脱了。
顾眠给了她一条命,现在她还给他,扯平了,不是吗?
“小姐,摩天轮要启动了,请您在位置上坐好可以吗?”
谈熙猛然回神,抹掉眼角的泪水,“抱歉,我不坐了。”说完,直接扔了票,狂奔出游乐场。
耳畔是呼啸而过的冷风,吹得她脸颊发疼,她很累,奔跑的脚步却始终不停。
阿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身体一斜,摔倒在湿滑的露面,擦破了手掌,女孩儿泪流满面。
再也没有人陪她坐摩天轮,也没有人会为了她傻乎乎地硬逼自己灌下一肚子烈酒,最后生病住院……
曾经她问过,“阿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两人冷战的时候,她又问了,只是称呼由“阿眠”变成了“顾眠”。
她想,如果他说喜欢自己,那她就答应当她的女朋友!
他们会结婚生子,组成一个幸福的家庭,然后一起变老。
顾眠怎么回答的?
哦,他说——因为我们是朋友。
突然,一阵脚步声自身后传来,谈熙猛然回头,下一秒瞪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