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淮礼失笑,又看他这几日奔波,下巴尖都瘦出来:“你早些歇下,这两月事多又杂,你还要娶亲呢。”
楼淮祀一拍脑门,道:“阿兄说得有理,我竟是主次不分,成亲才是头顶大事,我要是迎亲憔悴损纤腰瘦,那还了得?我得好好养养。”
楼淮礼正在抽芽的离情别愁顿时萎了半片新叶,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地放任楼淮祀大呼小叫地补汤滋养补身。隔老远还听楼淮祀烦着管事,要多备一份送与卫侯府去。
卫侯府,许氏正捧着卫繁的圆润白细的脸静静垂泪,捧在手心养大的娇娘,没过多久就要成了别姓人家。嫁就嫁罢,养女总要经这一遭。可是,这一离就要三四年算怎么回事?新女婿的那张俊俏脸,原有的几分有趣样,眼下也变得不讨喜了。
“我苦命的女儿啊。”许氏啪就掉下一串脸。
卫繁拿手巾给许氏抹去泪,小声道:“阿娘,我这样的也叫苦命,天下得多少人没有活路啊?”
“你懂什么?”许氏泣道,“远路难行,生离尤胜死别。你这一去四年,你阿娘我少不得日日夜夜都要悬心。”
“阿娘放心,我定会时不时捎了书信回来。”卫繁笑道。
“一纸笔墨抵得什么?”许氏难受道,“好在你的婚事,皇家办了去,难得体面尊贵,别家求也求不来,好歹补偿了些许。”
卫繁低眸轻笑,抱着许氏的腰:“阿娘晚上陪我睡。”
许氏笑起来,摸她的头:“好好,昨日你找老太太一块睡,今日啊找了娘亲,明日你要找谁唠叨去?”
“我找了大姐姐、三妹妹和四妹妹。”卫繁笑,“说起来,我们四姊妹还从来没一处睡过呢。”
许氏感慨,道:“是啊,你们小时不懂事,还会吵嘴呢,大后知事了,也亲近了,却要离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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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许氏是真的伤心,她又是有些天真烂漫之人, 性善喜笑喜聚, 嫁入侯府后, 最糟心的事也不过早些时卫絮清高与她不怎么亲近。许氏全凭着长者慈心贴着冷屁股,经年乐此不疲。
好不容易等得卫絮不再凉丝丝地飘在柳树梢,许氏心里不知多少高兴, 家和万事兴,只盼着一家人热热闹闹、亲亲近近地长长久久过日子。
谁知, 自己宝贝女儿阴差阳错, 竟要早早嫁人, 还要随夫远行,许氏心中是无一丝准备。满怀愁绪无可排解, 真要细细拾掇吧, 又不得空闲。
嫁女在即, 皇家大方,操持了婚事不说, 连嫁妆都出了不少,可这到底是自家嫁女,不经操办嫁妆这一着, 总嫌不足, 少了许多。
许氏与卫筝夫妻二人暗地也憋足一股劲,不能让皇家与楼家将自家看扁了:以为自家就此省了嫁妆?他们偏不,他们不但不省,还要多给女儿添上几抬, 也好叫皇家与楼家知道:卫繁是他们娇养的女儿,再珍惜不过,匆忙出嫁,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卫筝自诩雅人,见天去淘换书画墨宝,金银皆俗物,唯有笔墨香。
许氏也是翻箱倒柜地理自己的体己,挑挑拣拣,账册翻过来又翻过去。哪些是要留给儿子卫放的;自己是嫡母,卫攸与卫素又都是孝顺的,一娶一嫁,虽都是公中操持,但自己也不能小气;卫素与卫紫俩个侄女儿的添妆也不能少。
零零碎碎一忙碌,竟没空闲伤心忧愁,等得母女二人相对说话,这才勾起许氏种种离情不舍。摸着卫繁的脑袋半天,许氏说了几句忧愁的话,可怜她不擅口舌,虽有满腹的话语,到嘴边也就剩得琐碎漫无边际的感叹愁情,只管拣了卫繁儿时的淘气事翻来覆去地说,顺带再将卫絮卫放他们捎带上。
末了,又抹抹眼泪,叹道:“还想多留你们几年呢。”
卫繁扎进许氏怀里:“阿娘不要伤心,等我回来,定天天回来看你。”
“胡说,哪有日日回娘家的?”许氏连摆手,“只有过得不顺心地才往娘家跑,你不回来才是好事。可你不回来吧,娘亲又想你。”
卫繁笑道:“别人是不顺心往家跑,我不与她们相同,顺心也会往家跑。别家报喜不报忧,我不管喜忧都告诉娘亲。”
“可真?”许氏大喜,欣慰不已,拉着卫繁正色道,“繁繁可要言出必行,你娘亲是个愚笨,别人与我笑我就当是笑,可参不透背后另藏着脸,给我棒槌我都当了针。繁繁你有事,不与娘亲说,娘亲说不得就瞒在鼓里。为人母,儿女事,好好坏坏,哪样都想知道的 ,你只说好的,不说不好的,我反而更挂心。人活在世,哪有事事顺心的?”
“那娘亲可不许嫌我啰嗦,我向来话多爱唠叨的。”卫繁贴身贴心道。
许氏笑得眼尾都起了涟漪:“你娘亲没个本事,也就只能跟你说说话,解解闷。这烦心事说出来,抵不得什么用,好歹也能顺点气。”
“繁儿,要万事顺心顺意才好。”许氏笑着将卫繁的一缕发丝别向耳后。想再多嘱咐几句,拎起这头纠缠成团,拎起那头也是乱麻一堆,半天也挑不出一句顺话来。
她虽是小官之女,却是家中和睦、衣食无忧,嫁卫筝后,夫妻之间更是相敬如宾、和和美美。
后院也清净,仅有的一个妾室还是自己的贴身婢女,性子也老实,不是什么妖妖调调、兴风作浪之流。外头也没养什么外室,烟花地里也没什么相好。
卫筝空有爵位,无有正事,成日游手好闲,贪逸恶劳的,两手一摊能不沾事就不沾事,家中琐事一股脑全交由许氏拿捏打理。
许氏在二房,虽然心宽体胖,成日乐呵呵的,再好说话不过,一众仆役却不敢阳奉阴违。和气归和气,可许氏真要开口说了了话,却是一句是一句,再管用不过,半点不打折扣,哪怕求到卫筝头上,卫筝也只会一甩手“只管听娘子吩咐?还要我求情,我去为难我枕边人不成?”
婆媳之间不算好,却也不差,卫老太太嫌归嫌,该给许氏的体面半点也没少给,偶尔实在憋不住,刺几句许氏,许氏过愚,愣是听不懂,反当自己婆母心疼她,还生感激之情;难得有几回听懂了,沮丧个一时半会,睡一觉,隔日忘得干净。
卫老太太时长日久的,也疲了,这儿媳生得福态,嘴边笑不断,虽添不了功,可这也惹不了事,这无过便是有功,这么一想。这儿媳还是很不错的,往日的孝敬也不是什么应付,皆发自内心的,娶媳如此,还要强求什么?自己的儿子可不也是一草包嘛。
婆媳此等千古难事许氏未曾有多少困扰,妯娌之间更无太多烦心事。于氏为人虽有些尖刻,好拈酸拿尖,奈何三房过继,势又弱,纵不甘心也是讽少捧多。妯娌二人往日相处虽有不对脾性之时,大都也是有说有笑,听书、看傀儡戏、赌钱、裁衣、选首饰……
妯娌合了意,一对庶出的子女也是孝、敬有加,卫素比卫繁还细心体贴呢,春夏秋冬、四时八节卫素总有针线孝敬,性子又温婉腼腆,不争强不孤拐,最柔软不过,许氏有时看她站那心里都生出疼爱。卫攸淘气是真淘气,顽皮是真顽皮,与她这嫡母也是从来亲近的,挨了甄氏的骂,常抹泪到她院中求庇护,与卫放兄弟更是亲密,但凡卫放在家,卫攸得信,只寸步不离地跟在后头打转,兄弟俩闹成一团。
许氏成婚多载,细想竟无多少烦忧事,也无可教与女儿的,驭夫之术她不会,婆媳之道她不懂,妯娌之间她也不曾勾心斗角,庶子庶女她也不曾用过手段……对着卫繁黑溜溜的双眸,许氏实在不知要怎么教导女儿,她自己就没操过心,生怕说多错多,反把女儿给耽误了。
“繁儿,娘亲对不住你啊……”许氏愧疚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女儿将嫁,她这个当娘竟不知如何提点。
卫繁眉眼随了许氏,心宽也随着许氏,一扬下巴,道:“学这些做什么?他待我好,我就待他好;她与我亲我就与她亲。别的不提,长公主待我好,是半点不掺假的。”
许氏讶然:“你怎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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