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李曼啐一口, 歪歪涂得鲜红的嘴,“你哪来得娇妻,这风吹日晒的能娇到哪去?我那卫妹妹才是小娇妻呢, 听闻楼二怕日头晒, 说要在栖州城种树添荫凉, 明岁出游时晒不了人。”
梅萼清呵呵而乐, 笑道:“明岁种树, 树嫩苗小, 哪来的荫凉给他们乘,多半是胡说八道。”他低了低头, 见一条蚂蟥趴自己腿肚子那吸血, 抬起脚,摸出火折烫掉蚂蟥, 指头一弹,正要把虫子弹掉。
一旁的小童忙拦道:“明府明府,这蚂蟥给小的,小的拿去喂鹅子。”
梅萼清笑起来:“你拿什么装回去?”
小童瞄眼食盒里的碟碗盆的, 小鼻子小眉毛一动。
李曼伸出肥厚的巴掌不客气地拍了小童一记:“哟这小混账子,动的歪心思,你拿老娘的碗碟装蚂蟥,老娘将你填水沟里头去。”
“洗也也是干净,这没毒。”小童辩解道。
李曼瞪他:“没毒也不许装,明儿就回书院里头去,唉哟,你只在书院里头老实呆着方好,再别跑回来的。”
小童扯了把干草编了一个兜子,装了蚂蟥:“我这不是想明府和夫人了,嘿嘿,我帮李先生做棺材,赚了不少铜子。”小小叹口气,可惜道,“唉,这些时日没死人,没有棺材赶工了。”可惜他少了好些进益。
李曼笑道:“倒做出瘾来了,下次赚了铜子,自家收好,换成片糕做什么。”
小童溜圆的眼:“那片糕是短街一家糕饼铺子里卖的,店家是禹京来的,做的是京里的口味,咱泽栖没有,小的想着这是夫人家里的味,定爱吃,这才买来孝敬夫人的。”
李曼本就不大的眼睛一笑更是没了影,嘴上却不饶人:“我要吃还要这个小崽儿孝敬,自个儿就去买,你留着自个买点吃的玩的,打小只奔活着,都不曾玩过好玩的,吃过好吃的,紧你自己的吧。我却是富贵窝里出身的,什么没见过,还稀罕这片糕?”
小童笑嘻嘻的,他知道李曼刀子嘴,也不生气,蹲田埂那摸了几个螺,道:“说起稀罕物,知州夫人腊八要在城门口施粥呢,到时我定要去讨一碗来吃。”
李曼先是笑道:“卫家妹妹虽一团孩子气,却是个有心的。”又立起眼睛骂小童,“好生读书,吃什么粥。”
梅萼清夹着小鱼干,吃着酒,笑道:“你哪听来的的知州夫人要舍粥?别是以讹传讹,赶了个白趟。”
小童道:“小人琢磨着不能够,都传遍了。”他人小鬼大,嬉皮笑脸道,“小人想着,就算知州夫人原本不舍粥的,眼下也是骑虎难下。小人还没吃过腊八粥呢,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一得好好尝尝。”
李曼斥道:“就知晓吃。”
梅萼清若有所思。
李曼立直身放眼环了一圈,不远处搭着低矮草屋,挖出的土灶上架着一口大锅,一个汉子趴在地上烧火,也不知熬煮得什么的,微风一送,隐隐有香气送来,再看田地间,打着赤膊赤脚役俘正热火朝天地挖泥填湖整地,喝声里夹着几声打哨子声,劳苦之间汗水滴入泥土。
“老梅,这些人可还老实?” 李曼问。
梅萼清撕下一块饼,道:“有老实的,也有那不老实的,你别担心,翻不了。”
李曼哼了一声:“这田头间的活,苦累赛比老黄牛,这些人先前杀人劫贼,养出懒骨头,是我,定不服这管。”
梅萼清道:“这耕田的牛也不是天生就愿犁地的,穿着鼻,挨了打,才肯套犁头。 ”
李曼见他吃好,收拾了食盒,将酒留与他,道:“你在这田里头当巡地夜叉吧,我先回去。”
梅萼清道:“娘子辛苦了,回去歇歇去。”
李曼笑道:“我不是干吃苦的,薄不了自个。”说罢拎起食盒,牵了小童沿着田埂慢悠悠地回去了。
梅萼清等自家娘子走后,又在那坐了会,重新穿好鞋,戴了斗笠背着手慢慢转了一圈。泽栖这些劳作的降俘,见梅萼清确实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凡事又亲历亲为,常在田埂间打转,心里颇为敬服,不老少人见了他,远远就会施礼作揖,亦有一些不知前路如何,一味低头挖泥,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抬头的,却也有一起偷偷摸半拿两只眼扫着梅萼清,眼中尽是恨意。
梅萼清将这些人一一收之眼底,付之一笑。在另一处监工的齐勉偷空找到梅萼清,揖了一个礼后,道:“明府,年前那伙人定会动手。”
梅萼清一点头,又问:“你在地里头有无听说过知州夫人腊八施粥的事?”
齐勉皱了下眉:“明府也听说了这事,施善舍粥在别处算不得稀奇事,在栖州竟成奇事,人人听得一点风声,也不管真假竟是奔走相告。”
梅萼清道:“原来你也知得。”
齐勉笑了一下:“我却是进城一趟时听说,店铺食肆里好些人在议论,都说要去讨碗腊八粥来吃。知州夫人若不事先定了碗数,只敞开舍,怕是不好善了。”
梅萼清道:“竟是这般热闹。”
齐勉脸上的笑意真诚了几分,道:“栖州行善举的少,如长阴天逢霁阳,听着心里头高兴。”
“你我也来热闹一番如何?”梅萼清笑道。
齐勉起身:“明府直示。”
梅萼清道:“你我心知肚明,那帮子人定是要闹事,这日防夜防的,劳心苦力,不如送他们一个好时机,诱了他们出手。”
齐勉道:“怎生相诱?”
“腊八那日,我们抬几抬酒,再买几头生猪来,现杀了分与田间诸人。城中知州夫人舍粥,倾城而动,为了不出乱子,方都尉等定要紧着城中的安全,提防有心人趁乱生事。”梅萼清指指田间拎着鞭子分散着的栖州兵,“这些人定要抽调回去一些。”
“不错。”齐勉道,“繁杂之时正是生事之时,他们要逃要乱定要挑这人手不足够之时。”
梅萼清笑道:“就看他们抓不抓这个机会,他们不动手,就当我们过了个早年,犒劳这一年辛劳,他们要逃,借此抓了人,斩首示众。”
齐勉是个嘴快手更快的,算了算时日,眼见腊八将近,道:“那时府吩咐下去,去肉铺那定几头生猪来,栖州少大肉,近了年,更是紧缺。”
梅萼清便道:“你去便是。”
当下齐勉领了命,摇了小船,借着水路往城中赶去。
到了腊八这日,卫繁起了个大早,粥棚早一天就已搭好,灶也垒得瓷实,柴火也堆在那,粗仆小厮护卫早早摸着黑将水和米粮先行送去。
等卫繁收拾妥当,戴好幂篱坐轿子到城门口,吓一跳,仆妇们已将各色米豆下锅,灶中拨了小火,再添些火侯,第一粥将将要熬好,再一看排队领粥的,唉哟,前看不后,尾瞧不见头,牵衣扶老端着碗等着盛一碗粥。
“起早就这么多人?”卫繁走进粥棚,看着黑压压的人头,着实受惊不小。
“唉哟,夫人不知哩。”粗仆搅着粥,“夜浓黑起就有人等在那了,倒把我们吓一跳,这吃粥比我们这些熬粥的还早。”
卫繁亲手撒了一把桂圆肉,担忧起来:“要不再支两口锅?好些人呢,”
仆妇大吃一惊:“夫人,哪里能把尽分的,分到晌午后,就撤了呗,摸不到就摸不到,赶明年再蹭这趟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