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回想起,泰勒对基金会建立起全面的认知,是来自于自己十六岁时与他人的对话。
「你的十字架放随身物品区就好了。嘿,虽然你是我的实习生,但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这样进行参观。」那时负责带领她的研究员穿上封闭式防护服,声音被包裹,像是蒙上了一层雾:「不需要太紧张,你以前上课时也有学过项目分级对吧,虽然是keter等级,但小心不要肢体接触就不会有事。」
穿衣间的灯光昏暗,这点不知为何泰勒还记得很清楚,她记得对话的每个细节,包括研究员还笑着伸出手,拉着动作笨拙的自己站起身,身旁有一位身穿同样防护服的员工说了些注意事项,而泰勒注意到自己的呼吸声在面罩内变得好刺耳。
似乎有小孩的声响。
拿着id卡的员工打开他们身后电子门,映入眼前的是明亮的空间,墙壁上贴了动物贴纸,关上灯似乎就会发出萤光。泰勒记得她被这些童趣图样吸引住视线,所以迟了些才看向房间中央,有个同样穿着防护服的操作员站在婴儿床旁边。
「keter等级的scp项目本来不可以开放给实习生参观。」那位操作员的声音听起来像盖了一层布:「我特别破例,你最好请我吃顿好料。」
「当然。」身旁的研究员如此回答,泰勒瞥见对方的侧脸,可是有一大半都被防护服的面罩反光给遮蔽了。
「嘿,泰勒。」研究员突然说到,一边上踏一步:「过来,我来跟你介绍,这是scp-734。」
泰勒还没来得及开口,她便愣愣的看着研究员将床内的婴儿抱起,动作驾轻就熟,明明穿着厚重的防护服,却还是温柔的用手托着婴儿的后颈,将一个不到一岁的小孩牢牢的拥抱住。
「猜猜看,这个宝宝为什么会待在这里?」研究员询问,声音温柔的让泰勒想起下雨天,如雨滴打在水洼上的感觉。
「我不知道,我没有看档案。」她诚实回答。
「那我来告诉你。」研究员将怀中的孩子又举高了些。泰勒听见婴儿的笑声:「要是你没有穿上防护服就碰触了他,像是这样握握手——你的皮肤组织会开始坏死、分解,细胞慢慢被分解下来,但还没完,表皮被这样攻击后,你底下的肌肉组织、神经、骨骼也将再也没有凝聚力,像沙一样剥落,到最后痛苦死去。」
泰勒下意识的后退两步,心脏跳的极快,在防护服内尤其明显感受到了。她顾不太得自己的失态,开口:「那你怎么还抱着??」
「因为我有穿防护服,你也有,所以我们暂且不需要担心。」研究员说,身体摇晃着,安抚怀中的宝宝:「你看他就和一般的孩子一样,我们没有人知道为甚么他会如此致命。」
泰勒有些不安,她不明白为什么研究员要对自己说这些,如果是想提醒基金会的无常性,那泰勒也早已在以往上课时就知晓了。
「我不晓得你会不会想这种事,泰勒。但我一直都抱持好奇。」研究员突然开口:「要是你是异常项目,从小就生活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中,周围的人告诉你因为你很危险,所以待在这是最好的选择。你还是会去追寻自己的幸福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泰勒直直看向前方,但是她还是看不清研究员的脸,为什么呢?
「这个孩子对基金会具有非常大的战略价值,因为他的身体组织能破坏活体生物。所以他的未来一开始就被决定好了,由我们决定他会成为基金会的一部分——收容物、人形兵器,或是面对威胁的解决办法。」后来泰勒才知道,研究员很常这样滔滔不绝,像是整个人都抽离正常世界:
「对他来说,他能够知道真正的爱是什么吗?他的一生会和各式各样的人相遇,在我们一手为他打造的未来中,他会幸福吗?」
宝宝似乎抓准时机开怀大笑,而研究员也笑了,他将宝宝放回婴儿床内,而旁边那位操作员朝泰勒耸耸肩,像是在说这种情况他见怪不怪。
「对了泰勒,你觉得,基金会内有爱存在吗?」
听到这句话,泰勒转过头,她看向研究员。这次,她的站位挡住了日光灯,所以终于能稍微瞥见研究员的脸了——
有着一头捲发的研究员瞇起灰色的双眼,他的颧骨突出,脸有绝大部分都被捲发覆盖,研究员的表情祥和,微笑的时候鱼眼纹会很明显,温柔的就像这世界上没有任何值得恐惧的事物。
然而泰勒回答不出这个问题,研究员也没有要接续下去的意思。
后来他们并无相处太久的时间,研究员很快被调到麻赛诸塞州的小研究站,泰勒并不清楚原因,也没有人告诉那时年轻的自己。在一年后她得到消息,研究员因为癌症离去了,死的时候身边没有半个人,那个小研究站的一名实习生告诉自己,研究员在scp-4999这个人形异常项目的陪伴下离开。很后来泰勒才知道,scp-4999似乎总是出现在那些默默无闻奉献一辈子,身边没有什么知心好友与家人的人临终之时,就好像在为其祝福。
也就是说,自己似乎,从未真正理解过研究员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何会抱持那样的想法,那天在scp-734的房间,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
这个问题随着时常断片的记忆,也一直没有得到解答,就彷彿研究员的棺材一样埋进了地底。随着时间与记忆清除剂,被自己给拋掷到过往。她从实习生开始成为助理,再一步一步往上爬,将自己的青春年华,全献给基金会,就像一直被灌输的概念那样。
「为了让人类过上普通且正常的生活——」因此任何思考都不是必要的。
后来,泰勒再次意识到研究员,与那尚未得到解答的问题,是在三十六岁生日的前夕。
那是在某个异常项目被收容进站点七十七时,泰勒收看每週的电子邮件特刊时注意到的。那个异常项目是scp-031,是一个没有固定型态的生物,就连是否是生物似乎都还是个谜团——直接观察到scp-031的对象,在他们的脑中与眼会自动将031视为自己爱慕过的对象,接着就会被这个异常项目给缠上,然后演变为,某种恋爱关係。
电子报就是写的如此笼统,但真正被读到眼里的,其实是最下面对于这个异常项目的取名,站点七十七的研究员以一句话来代表scp-031,叫做「爱为何物?」
因为这句话,她再一次的,猛地想到问出「你觉得基金会内有爱存在吗?」的研究员——一切突然鲜明的不可思议,包括研究员的侧脸,瞇起的双眼,还有提出口却没解答的问题。
为什么对方想要,在基金会内寻找爱呢?
「嘿,早点结束。」
低沉的声音打断了自己的思绪,驾驶座的同事透过后照镜看过来,双眼不屑的瞇成一线:「说真的,身为基金会的狗,办事效率应该可以期待吧?」
「那是当然。」泰勒没有反驳,她将名牌掛在胸前,硬卡写着「站点十七人事部职员事务组」,她打开车门,阳光迎面而来。
泰勒踏上柏油路,没有迟疑的往目的地前行。路上的行人不会对自己有任何疑惑,因为这是个开放的社区,居民热情,每个礼拜都会举办跳蚤市场,外人也随意进出,毕竟,任务目标就是看准这点,才将馀生给全赌上了。
泰勒看见目标居所了,位于十字路口右转的独栋洋房,车库的门敞开着,但汽车不见踪影。她边思索着这似乎会花费比预想中还多的时间,边直接踏上大门的台阶,按下电铃。
贝多芬的音乐有些不合时宜的被铃响播放而出,而不到几秒,红色大门随着解锁的声响被推开,泰勒抬起头,她对上一个女人的视线。
「基金会?」女人,任务目标i这么说到。
「是的。」泰勒轻声说:「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任务目标i是个彷彿只有在名人年鑑上才能见着的人,一九▉▉年出生于纽约,是家中最小的孩子,父母从事经贸业,因此家境可以说是能晋身上流也不为过。他们家庭和乐,亲子感情融洽。i十七岁的时候曾前往欧洲留学,后来回到美国读完了哥伦比亚大学的新闻学学位,毕业后i成为一名记者。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身份,i在一次採访任务时,曾亲眼目击到某场收容失效的进行,当基金会人员预备帮她消除记忆时,因为i的学歷与应对态度,因此她被招募到基金会的公关处理部门。
此后的十年,i就是基金会与现实社会连接渠道中,最重要的反应核心,当市区内有异常现象或者是scp项目出现时,i便会主导民间新闻该如何撰写,并且引导基金会员工该如何向一般市民解释骚动,至少据统计,i任职的这些年来,所谓都市传说还有神秘事件传闻,减少了约百分之三十的传播。
i在两年前结婚离职了。
泰勒此行的目的正是为了再次将她带回基金会。
水煮滚的声响打断泰勒的思考,她抬起头环视屋内的摆设,米色墙壁以及实木地板,以及用来点缀的绿色植物,都让这个地方看起来与杂志上的样品屋没什么两样。
i有着一头棕发,在后脑勺固定成包头。虽然在此行前泰勒从未见过i,但从对方在厨房俐落准备红茶的姿势,她还是从此可以判断i的个性——不许出差错,一切必须完美,无论工作与家庭。
冒着热气的饮料被端到前方,泰勒从红黑色的液体表面瞥见自己的模样,她抬起头,对上i的视线,她问:「这时间点只有你一个人在家吗?」
i皱起眉头,她双手交叠,姿势优雅:「你来到这里的目的,只是要确认我与普通人结婚,有没有把基金会的秘密洩漏出去,我用生命发誓我不会背叛基金会,你可以在屋子里尽情做确认。」
i将双手一摊,她显得自信,不愧是曾任职于危机处理部门的职员。
泰勒一时没有回话,而i看过来,像是在思索什么,几秒后,她开口了:「你的名牌上写着泰勒……你是基金会内,专门处理职员问题那个『异端审问官』?」
「是的。」泰勒啜饮一口红茶。
i似乎有些放松的笑了:「我以前还和同事说过,要是与异常项目相处过于亲密,或者是将秘密给洩漏出去的话,不是被革职,而是会被异端审问官抓去拷问,简直像都市传说一样。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普通人,还长得很漂亮。」
「谢谢。」
红茶的味道不怎么好,感觉已经放了许久,某些腐臭的味道从齿颊中缓慢流泻而出。
「那么,泰勒小姐。」i打直腰桿,然后从厨房吧台那拿出一份文件,那是先前i准备復职的表格副本,包括了她的履歷以及同住者的资讯。
「我已经同意回去基金会了,你应该是会检查家里的电子通讯设备,我想你的同伴也都在外面吧?我们等等就可以一起回到站点?」i说,脸上堆满某种虚情假意,好像是在演一齣早已排练好的戏。
「不。」泰勒说:「只有我一个。」
i顿了顿,反问:「这是什么意思?人事部的人和我说,復职前有许多准备工作。」
泰勒站起身,从刚刚起,她便注意到客厅唯一不像样品屋的地方,是位在接近阳台处的照片墙,许多被錶框的相纸上载着一对夫妻的笑容,看上去无忧无虑,沿着年代下来,泰勒也发现新生儿的照片被放在矮桌上,她眨了眨眼。
i的行李全堆在客厅中,但说是行李,也不过是两个旅行袋,轻便的像是要进行一次简短的旅游。不知为何的,泰勒觉得有种无法言喻的感觉在咽喉堆积,因此她低声开口:
「你怎么会答应復职?」
i不解的站起身,然后说:「我想我没必要和你间话家常……不过泰勒小姐,基金是个有着远大目标的组织,我想既然你们需要我,我会义不容辞的回来。」
门铃声响起,熟悉的音乐跃入空间中。i的眼神明显变得慌乱,她有些紧张的说:
「我来开门。」
泰勒没有回覆,她看着i拉开链条,打开红色的大门,而照片上的男子也出现在眼前。低沉的说话声在门口像被吹出的气泡,一下就消失。泰勒又再次瞥了眼照片墙,而她从口袋中掏出针筒,然后站回桌边。
「你不是要走了吗?▉▉?」男人有着口音,泰勒在资料上读过对方是西班牙裔的移民,男人蓄着大鬍子,讲话时声音充满磁性,在与i相识前,男人似乎是基金会站点附近的速食店店员。
「是的,」i对着男人说到:「但我还在跟人员,啊,这位是泰勒小姐,我还在交接一些事情,你先进来坐……」
打过招呼后,男人在餐桌旁坐下,而这下任务目标都到齐了。那男人似乎对家里这股不安的气氛感到不适,因此一直与在厨房泡茶的i间话家常。他们感觉不像夫妻,更没有与基金会扯上关係的氛围。
「这位小姐也是军人?」男人说。看来i对家里的说词应该是说自己在军事机构工作。
「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一切。」i没有回答问题,只是背对着他们,正从橱柜中拿出饼乾,她的手纤细修长,好像从未沾染过血腥。
泰勒径直走向前,她来到男人身后,在对方不解的回过头时,她便将手中的针头往男人脖颈的静脉注射下去。然后,她扶着瘫软,失去意识的男人,让对方缓慢地躺在桌面。
男人的呼吸声沉稳,像浪潮。
「你在做什么?」
身后,i声音颤抖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