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谓的危机——”
如珠玉落盘的清脆之声响起,短促轻灵,魏明则放了茶盖,微笑:“五月五,太子南巡江宁。”
魏新亭又是怔住。太子南巡兹事体大,连江宁府都还没有消息传来,魏明则竟是手眼通天!
“可靠?”
“可靠。”魏明则又笑了一下,“现在大太太操心的是赦儿的婚事,欲将他养废了,置办一桩不疼不痒的婚事把他彻底地拿住,说到底不过是妇人后宅的手腕罢了。太子殿下一来,届时,赦儿究竟能不能侥幸活下一命,端看他这几年在淮阳那边的奇遇了。小弟言尽于此。”
说完,话音落地,魏明则长身而起,对魏新亭再拜,“大哥不必相送。”
魏新亭随之起身,将魏明则送出几步,待人趁着暮色走远,方颓唐地退了回来,脸上变幻莫测,好像正陷入天人交战之中。
今夜魏明则只差点破了,魏赦身世曲折,太子如欲发难,必也是雷霆之怒。魏赦那逆子,他是绝不该护着的,是的,就该借刀杀人,任由太子处置了这二十五年前就该胎死腹中的孽种!
……
过了寅时,大太太睡得饱足了起身,见魏新亭难得并未离去,鼻息沉沉地侧卧于自个儿身畔床位上,一动不动。孟春锦眯了眯眼,看清楚仔细了些,为了下床,只得将外侧的丈夫推醒。
魏新亭醒了过来,含糊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
“该去向老太君问安的时辰了,夫君今日还要到府衙办事,这会儿也该起了。”
昨夜里魏明则旁敲侧击说了那么一通,魏新亭满腹心事,哪里能入睡,寤寐辗转,到此时也才歇了不过个把时辰,瞧一眼窗外,晨光熹微,日头还没上来,便不肯起。于是孟氏又推了他一把,这一回可没什么好气了。
“起开些!今早我还不是为了你家赦儿的婚姻大事,正要找老太君说说去。”
太子殿下都快要南下江宁了,他一动手,便是血溅五步,魏新亭再想孟氏这些眼皮子浅的后宅伎俩,不由嗤笑。“什么好事儿,看上了谁?”
孟氏明眸扑朔,俯低身子抱住了魏新亭:“哎哟,便是我娘家的外甥女儿,老爷也见过的,她小时来我家,可黏糊人,还叫老爷抱过。”
一说,魏新亭想了起来,是有这么个小姑娘,云家的依斐,小字慈君,今年才十六岁。
“你也不怕糟蹋了人家女儿。”魏新亭忍不住皱眉。
孟氏哼了一声:“你家的赦儿是个金尊玉贵的大少爷,我哪里敢怠慢,依斐样样好,女红尤其一绝,描的花样子连我也比不过,在家里又孝敬双亲,最是体贴知心的,教她交给赦儿,你当我就忍心了?可没有这个本事,也降服不了魏赦这头倔驴,我还偏就不信了,这么多年来,我竟一次都斗不过这小贱种。”
前头还一口一个“赦儿”,说到兴奋处又马脚毕露,只是在房帷之中,魏新亭不大愿意说这妇人罢了,揉了下发胀的额头,这会儿让孟氏搅和得睡意全无,“我起了,你自个儿慢慢琢磨去吧。”
魏新亭说起便起,再也不问云依斐半个字,孟氏在后头气得不起,欲将他唤住,没想到他竟披了外氅往书房径自去了,叫不住人,孟氏虽气恼也只得作罢。
待她梳洗完毕,孟氏把点翠攒八粒东海明珠的八宝珠钗紧簪入鬓,换了身银红色对襟忍冬花藤纹褙子,外罩洒金狐腋薄氅,人步履轻盈地往慈安堂来,人未入里,听得身后一声问候,孟氏诧异回眸,只见姚黄伴着高氏来了,主仆打着莲枝竹条儿色骨伞,一水儿的墨绿留仙裙。
见她来,高氏从竹骨伞底下走了出来,一臂亲热地挽住孟氏:“大太太也是来朝老太君问安的?正巧了赶一块儿来的,我也有一桩事,好叫大太太知晓。”
孟氏不喜高昌玉亲近,只堆了笑容,勉强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妹妹只管明言。”
二人相与一道往里走,高昌玉一面走着一面挥着右臂的海棠色绢子捂唇笑道:“还不是为了赦儿的婚事,这一向要紧,如今竟成了老太君口头心头一时不忘的心病了!”
孟氏听得大惊:“老太太有了想法?”
“自然是的。”
高氏脚步不停,右手葱葱玉指挑开竹簟,微步折腰往里探去,将孟氏挽臂牵进来,立刻又道:“要我说,还得是老太太眼光毒辣,心比登天高!她能瞧上的,果然是钟灵毓秀不同凡俗,玄陵的永福郡主,那是何等尊贵,又有才名,又有贤名,老太君竟想着让她来做魏赦的妻,我起初听说时,还以为这是老太君犯糊涂了生了痴念,谁知道呢,玄陵那边还真就有了回信儿,媒人都请了,过不了太久,便要请赦儿过去。”
“这是真的吗?那可真是好。”孟氏一派欣然。
实则,她绞紧了手里的帕子,指头捏得泛白,脸上的笑意几乎便要挂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孟氏:我恨呀,我恨!
剧透了一下,我知道福尔摩斯天使们,不少一早就猜到了魏狗的亲爹。我都疑惑了,前面没有任何的提示呀。
第30章
竺兰一夜失眠,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魏大公子脸皮是厚的, 但竟厚到那个地步,堪比长城的青砖了,怎么竟能问出那般话语。
就算他从前嘴贱, 爱与姑娘丫头们调笑玩闹, 也该想着她是个有夫之妇, 何况当时阿宣亦在场, 竺兰当即红了白腻若雪的秀靥, 从鼻尖儿两侧一直烫到了耳根子处,讷讷望了魏赦半晌,郁闷又恼火, 却发落他不得!
落荒而逃以后, 当晚心事重重地傍着阿宣洗了小屁股,把他送上床,竺兰便在床外侧挨着, 一宿睁眼无眠,第二日送走了阿宣以后,才回来补了个觉。
迷迷糊糊间似又梦到了自己夫君, 他的音容笑貌,恍若昨日。
夫君水性极好,乘一叶轻舟于烟波之中倥偬而往,晚间,两人就挤在只有一盏桔红色小小煤油灯的房里, 那房比她和阿宣睡的柴屋还要简陋,但因为男主人和女主人的勤劳,收拾得工工整整一丝不苟,夫君搂着她,身体疲累时,便会把头埋到她的颈窝里,滚烫的呼吸灼得她皮肤发红。
可她又舍不得推开,每每他靠过来,她便宠溺地将他抱得很紧很紧。
夫君话少,都是她一直说,记得那一年春淮河闹匪,悍匪水匪皆猖獗,来往的商船有不少被劫了道儿去的,竺兰一想起来便忡忡难安。
她微微支起脑袋,不无担忧地抚着宣卿的鬓角道:“夫君!”
“怎了?”
他笑,嘴唇微启,语调柔婉低微,头始终埋在她的颈窝处一动不动,她那处最为娇嫩的颈部皮肤随着他这一笑、丹唇微启而感到一阵酥麻轻颤。
竺兰道:“我听说最近一段时日闹匪寇闹得厉害,你还是不要到春淮河上撑船去了,万一遇上打劫的呢?钱没了可以,我们还能再赚回来,就怕他们起了歹意,抛尸入江……”
宣卿依旧没有起身,只抬起一条右臂,修长的骨肉匀亭的五指穿过她如绿云般的大团青丝,微笑说道:“你是传奇话本看得多了?哪有那么凑巧。再者打家劫舍的也是要活命的,手上沾了人命了,便不会久长。大梁铁律在前,容府衙马虎不得。”
可竺兰就是害怕,人对自己越是着紧的任何事便越是患得患失,她咬住了嘴唇,忍了半晌,等他抚着自己鬓发的指停了下来,似多了睡意,竺兰咬唇道:“可我就是怕。”
“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