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珑一面坐进狭小的澡桶,一面将来龙去脉道出,看到绿姨娘听得脸上青白交错,这才笑道:“二娘,你看我不是好好地回来了?这都过去了,若是我不去讨个赔偿,我们哪多出来了这几吊铜钱?”
绿姨娘将一瓢热水浇到她的头上,“我宁可不要这几吊铜钱也不要你去冒险,那是什么人家?你居然还大胆地上了马车,万一那些个人见色起心了怎么办?你这么大的人也不知道个轻重,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到了阴间不知怎么跟你爹交代……”想到那死去的人,心中又满是凄苦,眼里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林珑闻言,回头看着哭红了眼的绿姨娘,突然想起那年这女人进府时光鲜的样子,她原是出了名的花魁,不知多少人为了见她一面而一掷千金,她却一片痴心交付到父亲的身上,最后在一场赌局中愿意嫁与父亲为妾。
那时候她才五岁,刚生下栋哥儿的母亲却只是冷眼旁观,年纪小的她以为母亲不高兴,心里恨死了这个夺去父亲的女人,总要找着机会整她,看她灰头土脸她就高兴,为此她没少挨父亲的责骂,甚至是出动了藤条,但她却不在乎,只求为母亲出一口恶气。
后来父亲死了,母亲扔下他们姐弟仨迫不及待地改嫁了,她才知道母亲为何时常不开颜,因为她的心根本就不在父亲的身上。当年之所以会嫁父亲也只是她为了与那个人斗气,成了亲数年也没给父亲生下一儿半女,后来也不知道为何她突然改变心意愿意与父亲同房,这才有了她,有了二妹林琦与小弟林栋的出生,只是那蹙起来的眉如冰山上千年不化的雪。
父亲的百般讨好也不能让她笑开颜,为了让她能有些反应父亲才会带回艳光四射的绿姨娘,但母亲却只是瞟了一眼,无论父亲做什么母亲都不会有回应。嘴角不屑地一勾,事过境迁后才明了母亲为何收到那个人的只字片语后才会松开眉头,脸上有着属于少女的红晕。
想到这,她的嘴角紧紧地抿着,水下的拳头紧握,目光移到眼前这个身穿一件灰色窄袖衫,外罩一件白底蓝花的比甲,下着素裙的女人,哪里还有什么光鲜亮丽的面容?不过二十七八上下的年纪硬是被磨成如三十好几的妇人,只怕就连当年的恩客见到她也不会认得出来。
她伸手握着绿姨娘的手,认真地道:“二娘,不如你改嫁吧,你看就连那个女人也不管我们了,你……还年轻,我们又不是你亲生的孩子,你……找个好人家嫁了,生活也不至于那么苦……”自从母亲改嫁后,她再不称她为娘。
绿姨娘一听止住了哭声,抽出手舀了一勺热水给她淋上头部,抽了抽鼻子,幽幽地道:“珑姐儿是觉得二娘碍事了?”
“没有,二娘不要多心……”林珑急忙解释。
“那就好,这话我不爱听,珑姐儿往后休要再提。”绿姨娘淡淡地道,“我这辈子就认定了你爹,就算人人都说伎子没有真情可言,可我就只想当你爹的女人。”就算是那个男人直到死也不曾爱过她,但那又如何?她爱他就行了。
林珑的眼里一片氤氲之色,“我只是怕委屈了二娘。”
绿姨娘这才笑出声地给她拧开发上的水,拿大巾帕包着,然后轻轻一搓,早已当这几个孩子是自己亲生的了,想到林珑在林刚府上的行为,转移话题道:“只怕你二婶这回更记恨上你了,往后连点铜钱也不会给了。”
林珑一面起身哆嗦地穿上苏嬷嬷拿来的衣物,眸光一沉道:“当时那情形也由不得我多想,不这样逼她,哪来的一两银子?若是乖乖拿了那一吊铜钱,往后她还不变本加厉连一吊铜钱也没有?”
绿姨娘一面给林珑扎上腰带,一面叹息一声,“都怨我当年连你爹留下的银钱也守不住,要不然哪会让人欺你们至此?”
“二娘,你不过是姨娘,府里的事情哪轮到你做主?”林珑宽慰她的心道,“再说当年是那个女人为了能早些脱身将银钱与铺子的地契主动交到二叔父手上的,我们连阻止也来不及,要怪也只能怪她连条后路也不留给我们。至于二叔父,他不会想将此事闹大的,不然在族里说不上话,他还能捞到什么好处?”
绿姨娘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因出了林有德这样的大官,所以林刚在族里是极有威望的,族里有个纠纷或土地买卖之事都爱找他,年中确能获利不少。
苏嬷嬷推门进来,“姑娘,曹大夫又转回来给姑娘送药来。”
林珑一听曹大夫转回来了,忙想着套上鞋出去,但被绿姨娘拉住,“急什么?头发还没梳呢?”接过苏嬷嬷递上来的木梳,着苏嬷嬷前去招呼一下曹大夫,看着林珑因刚出浴而绯红的肤色,一转眼当年那个调皮的姑娘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遂装做不经意地问道:“珑姐儿,你觉得曹大夫这人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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