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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弓弦震颤的声响,一箭曳着烁光欻忽破开虚廓,所及之处呼啸起一阵凛冽的风,飒然划过林木之间,只消须臾,尖镞刺入了彼端野兽的脖颈中,一声长嗥割破天际,颤颤巍巍,鲜猩的血se顿时往四处喷飞溅散,皴染一地刺目的红。

尨然的兽身应声而倒,激起满地尘土飞扬,笼起一层朦胧的雾霾,野兽发出垂si挣扎的嘶鸣,奄奄一息地伏在高低相间的草丛中。

同一时间,不远处,一道身影翩然落地,镌刻着梅纹的弓挽在臂肘,右手轻搭,露出一截白皙的腕骨,显得指节分外纤瘦削长。

他瞥向远处,待野兽虚弱的呜呼渐趋止落,静於岑寂,他收回目光,柔声道:「没事了。」

说话间,一袭白衣款款招颭,好似流云舞雩,襦尾绢绣着数朵嫣红的腊梅,深褐作枝,绦赭作蕊,以翠为萼,以霜为缀,簇放而不虯蟠,凛冽而不高傲,倒是与其雅洁神韵百般相衬。

见状,躲得老远的村民们纷纷涌上前来,神se俱是欣喜,无不欢腾。

「多谢亡公子!」一名老叟激动地握住他的手,语带感激地说:「近来这只野兽频频作怪,多亏您出手相助,我们才没了後顾之忧。」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亡心唇边泛起一抹笑,不浓不淡,将他温儒气息g勒得恰到好处,眉骨深邃,双瞳翦水,眸里曳动着淡雅的柔光,彷佛雪地里映着晨曦那般明澈。

老叟不si心地劝道:「那可不行,您是我们全村的恩人呐!请让我们设宴款待您吧!」

「真的不用,您客气了。」他笑着推托,将弩弓系於腰侧,续道:「我还有要事在身,若有缘未来自会再见。」

老叟闻此,耷下脑袋,也不好多作挽留。

「好吧,那还请亡公子多保重。」

亡心笑着旋过身,一边前行,一边挥手同这群热情的村民们道别。

谁料,未及十步,一道铿锵有力的男嗓倏地传来:「且慢!」

「何人?」亡心敛起唇边的弧度,右手下意识地抚上弓,神se平添上几丝戒备。

那人沉默了几秒,而後缓缓吁出一口气,轻笑道:「亡公子,有兴趣猜猜麽?」

亡心默然不答,扫视周身,余光赫然瞥见树上有一团黑影窜动,随即腾空跃起,张弓簇箭,往那团黑影s了过去。

扣弦、举弓、瞄准、放箭,所有动作jg确且一气呵成,广袖翻飞之际,又是俐落的一箭祭出,他身子盈盈,白衣飘飘,宛若皎然划过的流光,众人看着皆是叹服。

然而只见那黑影步伐顿收,从容地侧身闪过,随即敛步,紧接着从树梢向上一跃,胫腿发力,腰背拱起,劲瘦身枝形成一弯漂亮的弧,他屏着气,凌空翻身,毫不犹豫地朝旁撤了一丈,第二支箭矢堪堪从他鬓边掠过,风驰电掣,铮铮两声,直gg地cha入後方的树木中。

那人稳稳立於枝g,复又道:「姿态翩跹,箭尾生风,身手不错。」

亡心心尖微动,抬首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回应他的却是一声淡笑,那人轻灵地纵身跃下,披在身上的黑se罩衫随风飘扬,旋而稳健落地。他整了整衣摆,敛起方才狡黠的姿态,一脸正se地行礼,「在下顾盼,若有得罪,还望见谅。」

亡心浅浅颔首,回礼作揖,「在下亡心。」

「亡公子,方才我的反应若再迟些,怕是要当场殒命了。」顾盼g唇道,眸眼微眯,似含秋水,彷佛盛满了漫天星辰。

亡心没来由地有了一瞬间的怔愣,望着他,回过神,不禁一同放柔眉眼。

「话说回来,敢问顾公子突然叫住我,可是有事相求?」

顾盼的目光飘向亡心身後,有些迟疑,「没什麽,就是??」

「公子但说无妨。」

「方才,你身後不远处站了一个人??」他沉默片刻,刻意压低声音道:「那人似乎想取你x命,当时你若再往前一步,他的箭,大抵就要放了。」

亡心的表情霎然凝滞,「此话当真?可方才明明是顾公子先叫住我的。」

顾盼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所言不假,方才便是看见有人要将弓箭对准公子,才会出声叫住你。」

亡心心头漾过一丝诧异,踌躇着,不知应不应当相信这人所言。毕竟他穿越这片林子时,并未察觉有异,更遑论自己修道许久,极少被人跟踪了还未能发现。

「公子可有看清那人容貌?」

「实在惭愧。」顾盼苦笑,「那人着一身素黑,还特地蒙了面。」

亡心仍是存疑,却也不由得警戒起来,倘若顾盼并无欺他之意,那势必是自己招惹到什麽人了。

可他一点印象也没有,自己独来独往惯了,低调得很,又怎会招来什麽宿仇?

正当亡心纳闷着,便听顾盼问道:「亡公子接下来有何安排?」

亡心思索了一番,「近日家中前辈突然将我召回,我打算先回家族一趟。」他接着反问:「顾公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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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不介意,不如我同你走一段路吧。」

亡心侧了侧眸,睐了顾盼一眼,不觉得这人会对自己构成什麽威胁,毕竟要杀要伤,肯定早在自己与那野兽搏斗时便动手了,不至於还跑来套近乎。

他应了声:「好。」

顾盼莞尔而笑。

两人和村民们道别後,负手踏上归途。

他们漫步而行,途中恰好经过一处城镇,市集内热络的叫卖声不绝於耳,各样商品五花八门、琳琅满目,边走边看着,顾盼忽然在一个小摊贩前驻足。

「何事?」亡心走近他,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售的竟是几组平凡的胭脂抹粉。

他不禁扬了扬眉,「你对这个有兴趣?」

「没什麽,只是见到这个突然想起,亡公子可有听过『易容术』?」

「近来颇为盛行,我想不知也难。」亡心g唇一笑,「怎麽,顾公子对这方面有所涉猎?」

「略懂罢了,不过,能藉化妆以伪装他人而不被识破,着实有趣。」他掏出一锭银子交给摊主,将几罐脂粉揣进怀里,向亡心道:「走吧。」

市内熙来攘往,顾盼不紧不慢跟在亡心身後,视线聚焦在他的背影上,尾摆几枝绣梅,如灵如生地轻舞,他出神地望着,眸光闪逝过一刹的黯淡,连他自己也未察觉。

他们就这麽走着,煦日当好,风吻眉梢,如此静好光y,顾盼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然而,他浸盈的思绪尚未捋清,对街一道颀长的身影毫无防备地撞入他的眼帘。一见此人,他顿时瞠大双眼,暂顾不上什麽礼数,一把拽过亡心,慌不迭道:「你先在这等我一下,我想起刚刚脂粉摊的摊主没找我钱呢!别走远,我速速就回。」话甫落,便匆匆往那人的方向窜去,徒留亡心一人愕然在原地。

顾盼飞快地迈步上前,敏捷地抓住那人臂膀,稳稳扣着,语气森寒,「你跟着我们,究竟想g什麽?」

那人一身黑装,乍看之下,身形及样貌皆与顾盼有几分相像,他居高临下睨着他,轻蔑哂笑,「明知故问,且该是我问你吧,方才,为何阻我?」

「我只不过是唤他一声罢了。」

听着他不屑的口吻,顾晚危险地虚眯起眼,内心的怒火瞬间窜起,「你怎麽到现在还向着他?我以兄长的名义好心提醒你,离他远点,否则,我不知道你会看见他怎麽样的惨状!」

顾盼眼里迸发冷光,声调陡降了几分,「这事与你何g?」

「与我何g?」顾晚轻佻地笑了,「顾盼,你可别忘了那位对我们家做了什麽样的事情啊!」

「顾晚!」顾盼一字一句吼得清晰,攥着拳,银牙咬碎道:「我再说一次,我与谁来往,你管不着!」

「你可别告诉我你还喜欢他!」顾晚敛起笑容,眸底映满了ch11u0的恨意,他单手拧起他x前的衣襟,厉声咆哮:「顾盼,他可是你的杀父仇人,更是我的!」

顾晚一语道破,直截而毫不掩饰。顾盼呼x1骤然一窒,心脏像是被人无情揪紧,倏忽生疼。

他动了动唇,却连一个字也吐不出,如鲠在喉,桀骜隽秀的脸上甚至有了一丝茫然。

高张的烈焰顿时敛熄。

「怎麽不说话了?」

「他当时是为了救我??而且他、他什麽也不记得了??」顾盼语未毕,便猛地被使劲向後一推,踉跄几步,狼狈地跌坐到了地上。

「他不记得,但我一辈子都会记着!」顾晚怒极反笑,双眼布满了怒张狠戾的血丝,如鹰隼狩猎那般盯迫着猎物,y鸷至极,「顾盼,你也给我记清楚了,父之雠,弗与共戴天!」

顾盼反抗似地攥紧双拳,手臂上的青筋纷纷暴涨,指间骨节被自己掐得发紫,隐隐约约传来尖锐的痛楚,然而他已无暇顾及,再疼,也b不上那颗被拉扯得破碎的心。

「反正你再怎麽护他也是徒劳,我已发函警告他们家族,限他们七日之内将人带到我这儿来,若是不从,我便会直接屠了他们门户。让他在外地修行躲了一年,也够久了!」

「你!」顾晚心头一紧,几乎是在同时之间,忽地明白了亡心说要赶回家族的原因。

若是真让亡心回去了??那麽他可能??

「顾公子。」两人对峙之际,一道温润的嗓音自顾盼身後传来,如一绺春风轻抚湖潭的皱痕,在顾盼心中掀起一b0b0danyan的涟漪。

却也格外突兀。

「亡心?」顾盼惊愕地抬首,「你都听到了?」

他没回话,只是迳直伸出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默然片刻後,他才问道:「你们说的,可皆当真?」

「我——」

「顾盼!你存心找si吗!」顾晚似是见不得亡心任何一眼,眼里迸发出杀戮之气,「你还敢当着我的面同他说话,怕是不要命了吧!」

顾盼一见到亡心,这才堪堪压下心里的怒火。他冷冷瞥向顾晚,语气透出凛凛杀气:「若是他有一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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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会放过你。」

说罢,未待兄长回答,便毫不犹豫地执起亡心的手,温柔道了声:「亡公子,失礼了。」

他不管不顾地拉着他快步离去,趋行了许久,见顾晚没有要追上的意思,终於缓下脚步,在一间酒馆前歇息。

两人喘着气,亡心迟疑了下,终是忍不住出声:「顾公子,可以??放手了麽?」

顾盼置若罔闻,反而轻轻一拉,将人带进了自己怀里。

「??顾公子?」

「对不起,算我求你了,让我??让我抱抱你。」顾盼在他耳际低声道,极力压抑的语气蕴藏着呼之yu出的情感,就算再傻,任谁也都听得出来。

亡心僵直着身t,双手愣愣地搁在空中,顾盼的气息近在耳侧,越发深重。

他到底也不忍心将他推开。

顾盼过了半晌才撤手,望向他,故作若无其事地浅浅g唇。

「顾公子??」

「嗯?」

亡心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好半天後摇了摇头,垂下眼睫,还是没有过问。

「没事,我们赶紧进去吧。」

两人相偕进到馆内,在店小二的招呼下入座,却是相顾无言。静默良久,亡心叹了口气,率先出声:「我能否问你几个问题?」

顾盼略显迟疑地颔首,沉沉嗯了声。

「我在此之前便认识你了?」

「是。」

「我是否,曾与你家族有什麽过节?」

「??是。」

「那,第三个问题。」亡心顿了顿,垂睫掩住了自己的眼,「你说喜欢我??这又是何故?」

亡心的声音极其平静,彷佛事不关己,看得顾盼隐隐有些痛心。

「我??」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知道,亦不能。

他咬了咬下唇,低声道:「对不起,失陪一下。」

他敛下眼,站起身,飞快地离开座位,他到柜台要了两壶最烈的酒,回首望了一眼亡心挺拔窄瘦的背影,泪水在此刻猝不及防地落下。

一年了。

仅经一年,亡心又变得不一样了。

他更成熟、更稳重,连剑法也jg进了许多,待人温和中带着一gu恰到好处的距离,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然而——

——他却再认不得他了。

年少时期,顾盼因顽皮被家中送来山中一家师门陶冶x情,而因为无人不知顾家的地位崇高,孩子们深怕招惹到了这位小公子,会被顾家灭得片甲不留,故而都不敢主动找他攀谈。

自小即是如此,家里人各有各的活要忙,没什麽人有空闲搭理他,即使是到外头晃悠,也依然没人和他做朋友,久而久之,自己除了跑到村里的荷花池边画花、练剑,什麽也做不了。

兴许正是孤独惯了,才会想耍些小技俩引起别人注意,然而却未曾料到会被扔到这穷乡僻壤来。

有一回,顾盼从师门偷跑出去,看到後山里的荷花池都委屈地哭了,兜来转去,却还是束手无策,只能一个人乾坐在小池塘边,红着眼眶不吭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拿着丝绢的手猝不及防地伸到了他的眼前,顾盼惊愕地抬起了头,只见一位少年腼腆地笑道:「我叫亡心,这条丝绢送你吧。别难过了,顾公子,我也想家,所以偷溜出来看荷花,但再不走师父就要罚我们抄书啦!」

眼前的少年郎眸里似蓄满了熠熠光辉,顾盼望着他的眼,刹那间竟是险些耽溺其中。直至亡心小心翼翼地替他拭去眼角的泪,他才堪堪回过神来。

「我们走吧!」亡心把绢子塞进他怀里,拉着他的手,让他借力站了起来。

顾盼心头莫名漾起了一gu温热,低下头,看着他们交叠的手,他几乎是下意识吐出了这句话:「我、我也想??像你一样??」

亡心闻声,不解地看了看他,「嗯?」

顾盼低着头,耳根却微微红了,「像你一样,眼里有光??」

亡心愣了一下,见他这副羞赧的模样,没忍住笑了起来。

「好,那我们约定好了,以後,要永远在眼中为对方留一丝光芒。」

哪怕听上去只像是小孩子作乐时的一句玩笑话,甚至有点不适时宜,然而两人都知道,於他们而言,这正是最纯粹的、交心的诺言。

他俩初见时便相谈甚欢,发现对方和自己同乡,也皆是热ai习武之人,故而不消多长时日,两人近乎如胶似漆、形影不离。乃至师父见他们皆是练武奇才,且顾盼也没什麽朋友,便一直让他们做同桌、住一间房。

顾盼始终觉得那只不过是知己情深,孰料日子翻篇而过,两人双双步入束发之年。师门之中,却忽然传来了亡心不久後要随家族远行的消息。

起初得知时,顾盼总是笑着和亡心打趣,让他不要忘了自己,两人还约好日後要一起闯荡江湖、经世济民。然而,往往夜深了,他才会後知後觉地发现自己竟心疼得难以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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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麽。好不容易睡去,醒来後却又发现枕上被自己的泪浸sh了一大片,只有在和亡心相处的时候,他才有办法再次扬起往昔的笑容。

可那样的笑容之下,掺杂的是无人知晓的苦涩。

又一段时日过去,亡心收拾回家的那天终究还是到来。

顾盼在荷花池畔与他道别,亡心给了顾盼一个拥抱,温和的、厚实的,承载了所有临别前的离情与不舍。

两人身子紧紧相贴,听着亡心强而有力的心跳声,顾盼在自己逐渐纷乱的躁动中,一点一滴,终於知晓这一直以来的悸动是从何而来。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顾盼紧拥着亡心不放,伏在他耳边哽咽道:「先生说??他遇到了一个很大的难题。」

亡心觉察到了自己肩上的sh润,也依旧任由着他搂着,只是抬手r0u了r0u他的发顶,「嗯?你给我说说怎麽了。」

「你走了,就没人能制住大魔头了。」

「有魔头兄长,所谓一物降一物,师父怕什麽?」亡心话落,正要推开他,不料顾盼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大喊出声:「等等!」

亡心轻哂,「顾公子还有何贵g?」

「我??我??」顾盼很害怕,这自小无法无天的少年,第一次,真真切切t会到了何谓恐惧。

他不知道该不该向亡心表露自己的心意,毕竟,男人心悦於男人,怎会为世俗所接受?可自己的心正呐喊着、奔腾着,恨不得能吻上那白里透红的脸庞、那润着水se的薄唇……

亡心趁顾盼出神时将他一把推开,顾盼因恐惧与难过而面se苍白,亡心当他只是错愕,强忍住笑意,目光扫过四周,趁他不备,猝不及防地往他唇上啄了一下。

沉稳而surenyu醉的嗓音在耳畔化开:「你什麽你?」

顾盼傻了,彻彻底底地傻了。

亡心望了一眼顾盼,笑出了声,「你可知为何我们第一次见时我会在这里?」

顾盼甫从一惊一乍的情绪中反应过来,便听闻亡心如此问道,他虽不明所以,却如实回答:「什麽?难道不是因为想家乡的荷花池,跑来这怀念吗?」

家乡的荷花池是有名的,所以当顾盼得知亡心和自己同乡时,自然而然地认为他也是因为想念才到这儿来的。

亡心扬了扬嘴角,拉着顾盼坐下,道:「其实除了荷花池,事实上,我是跟着救过我的人出来的。」

他顿了顿,「在家乡的那段日子,每天傍晚休息的时候,我喜欢躲在荷花池畔的草丛里发愣,看着西下的红日,享受短暂的宁静和惬意。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当我回家时我总能在泥地上看到一朵一朵的牡丹、荷花、茶花……应有尽有,画技jg细得让我讶异,不禁纳闷是何人所为。」

顾盼微微吃惊,除了自己,还有谁会在荷花池旁画花?

亡心自顾自地说下去:「某天,我出於好奇,又刚好那日下午先生有事没来,我便趁下午出来看看是谁画了这一地的花,最後见到一个蓝衣公子,拿着树枝在荷花池边画了起来,待那公子走後,我上前一看,是枝梅花。」

高节而孤傲,坚忍而不拔。

顾盼记得自己就画过一次梅花,因为他觉得梅花和自己特别像,寂寥地在冬天绽放,野yan而萧索。

「後来,我每日的午休也会到那池畔等那公子的身影,我发现他除了画花,还会练剑。红柄的长剑,在他的手中被舞得生风,那时的我,被少年的气势折服,便请父亲教我武功和s箭,那是我父亲的绝活。」亡心说着就ch0u出了顾盼背着的配剑,明yan的红se剑柄在夜se中特别夺目,亡心把玩了一阵,又喃喃道:「我的命还是那蓝衣少年救的呢……」

听他这麽一说,顾盼忆起自己曾经在荷花池旁救过一个被毒蛇咬伤的少年,当时他不顾一切替那少年x1出伤处的毒ye,接着背起他去找大夫,还替他付清了帐。那日因为晚归,他被父亲责罚不准再到荷花池边玩,直到上了山也再无出现在那里。

思及此,顾盼不住拽起亡心的袖子一瞧,果不其然,瞧见了腕上划着一道略淡的疤,他缓缓抬眼,愣愣地望着眼前笑意盈盈的男孩,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亡心眸里尽是深情,他缓了缓,接续着道:「那之後,我每天等,却再也等不到舞剑的蓝衣少年,也看不到泥地里的花了。那日你背我之时,我看见了你那剑柄上刻着你的姓名,到了这里以後,我才从你的名、你的剑等东西上知道真的是你。我早就心悦於你,但我不知道,也不敢知道你的心意,然而今日,我是真的忍不住了??」亡心的神情添上了一丝落寞,又继续道:「所以说,方才你为何不放手,幸好,我们今日一别,大概许久不会再见了,你要??唔!」

不及他说完,顾盼往前跨了一步,只手擎住他的下颔,就着他的唇不由分说吻了上去,将他的余音悉数堵回嘴里。亡心刹那间惊诧地瞠大眼,什麽依依离情顿时烟消云散,脑子里只余下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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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盼浑身上下挟带着满满的少年气,尽管吻得有些笨拙,却是十足温柔,他细细摩挲着他的唇瓣,一寸一寸地轻轻碾压,所及之处如凉水掠夺,迫切而不急躁,蜿蜒挹注进了心脏的那抹柔软,连着神经都敏感了起来。

他另一手悄然抚上亡心的背脊,将少年压进自己的怀里,一瞬间热气扑腾上来,亡心的思绪彷佛被赫然ch0u空,直到顾盼在他唇上噬咬了一口,他下意识地闷哼一声,勉强回过神来。

斜yan烁烁,灿亮金辉洒满了池畔,两人额抵着额,躯t之间毫无间隙,连彼此吐呐的气息都能乱了心序。

顾盼睁眼望着他,眸底深处清明而炽烈。

将落未落的骄yan悬在亡心身後,不只眼睛,他整个人都笼罩着光。

彷佛他本就因光而生。

「亡心。」顾盼低低唤了一声。

「嗯。」

「你说,你心悦我,可有半分虚假?」默了几秒,搭在亡心後腰上的手指紧了紧,他又道:「不管是真是假,反正,我是不会让你走了。」

「我从不撒谎,尤其是对你。」亡心覆上那只搁在自己脸庞的手,托在掌中,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触他的掌心,一笔一画,情真意挚地写下了一个「心」字。

「我的人,和我的心,现在都是你的了,你说,我还走麽?」

顾盼闻言,心里的那根弦犹如被狠狠弹拨了一把,一波秋水在心底轰然化开,牵动着丝丝涟漪,一圈一圈,余韵至si未休。

他捧着亡心颊侧,倾身再度贴上他的唇,和上一回的似水柔情不同,这次更多的是激烈、狂喜,和那点掩藏不住年少心动。

似是滔天波澜、撼地震荡。

他将亡心压在一旁的小茅舍外边儿的墙上,把他围困在自己的双臂之间,顾盼试探x地伸出舌尖,在紧贴着的两瓣上描摹了一个圈,亡心浑身颤栗了下,微微启唇,他的舌就灵巧地探了进来。

并非如兽入侵,而是好似初访幽暗之地,那样隐隐带着小心翼翼,他在他的嘴里寻索着,尖端一挑,两人的舌轻轻交碰的瞬间,便缱绻悱恻到了一块儿。

唇舌交缠,腻甜的津ye瞬着缝隙g拉起一道绵长的银丝,看上去既暧昧又旖旎。亡心眼前蒙上了一层水雾,shsh漉漉的,顾盼晃眼瞅见,心里蓦地软得一塌糊涂。

他伸手扯开亡心束在腰间的系带,包裹紧实的外衣倏地敞了开来,露出里面单薄的亵衣,少年削瘦的肩胛与腰际绵延成俐落的线条,影影绰绰,顾盼轻柔抚触着,直教他ai不释手。

他的吻随之缓缓地下移,一举一动透着细腻与温婉,从下颚、脖颈,途经锁骨与x膛,一路像是埋下粒粒火苗,遍野为种,遍地生花。

最後一顿,落在了他的心口上。

明明还隔着一层衣物,他却能清晰感受到亡心好似灼烧的t温,以及那埋藏在肌骨之下,是如何剧烈躁动的心脏,随情鼓噪,恣意疯长。

亡心一手扶在顾盼肩头,另一手cha进了他的发间,五指紧紧箍着他的後脑,微微撕扯,像是为aiyu所囚,极力克制却又情动不已。

顾盼垂下首,将脸埋进了亡心的肩颈,细细吮吻,亡心不可自制地仰起头,薄唇微张喘息着,喉间抑制不住x感而破碎的低y,向来清秀的面容,也染上了以往少有的迷离与空蒙。

「顾盼??」亡心眯着眼,软软糊糊唤了一声,顾盼抬眸凝睇着他,眼尾带cha0,目光沉炽,浓烈的情意在他的眸底不停翻搅,如浪花蚀礁,一下一下侵吞着他的心,载浮载沉,却是情愿之至。

那是顾盼至si不渝的信仰,在明眸里熠熠生辉。

不待亡心退开,顾盼修长的手臂掠过膝弯,毫不费力将他一把抄起,抱在怀里,亡心脚底倏地虚空,顿时诧异地惊呼出声,眸梢如秋波点掠,胭脂点珠,烧起一片羞涩的红。微倾着,半身瘫在顾盼身上,他双手紧紧扒着顾盼的肩不放,心下一阵赧然。

顾盼见亡心半羞半恼地瞪着自己,憋了半晌,还是憋出了一声笑,亡心不满地努起嘴,伸手弹了一下他的眉心,语气饱含哀怨。

「笑什麽?」

「没什麽。」顾盼指腹抹过他噘起的唇,「笑你可ai。」

随後他g起亡心的下颚,将怀里的少年抵在墙上,抬起头,沾润水泽的唇将之噙住,如叠嶂往复,靉靆轻拂,映着夏日,在万丈光芒的见证下,他们复而缠绵相吻。

直到彼此乱了呼x1,顾盼将他放回地上,缓缓睁眸,退开,视线再一次与亡心相撞。

仅是一眼,自此永栖眸底深处。

两人眉间含笑,无需多言,所有情意却都能传达。

我ai你。

倾心如水,尽化绕指柔。

不用任何承诺与誓言,只消一颗心,我将竭尽一生,都奉献予你。

只要你永远记得,我很ai你。

也将永远ai你。

「来,客倌,您的酒好啦!」小二备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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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放上台面,朝着顾盼扬声道,见他许久都没有反应,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啊?客倌?您没事吧?」

顾盼回魂,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连忙抬袖抹去脸上的泪,摆手笑道:「没事没事,谢谢。」

他端着酒走到店内一隅,握着袖内的某样东西,好不容易消停的泪水又一次滚落。

攥紧拳,他的心疼得彷佛绞成了一团。

今日,是他们经久以来首回见的面,兴许,亦是最後一面。

此後一别,少年不复见。

他深x1好几口气,强压下那些漫溢的情绪,他偷偷掺了些粉末至一壶酒中,叹口气,笑了。

甚至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麽。

许是……希望他能记得自己最後一点任x吧。

回到座位,顾盼强笑着将那酒递到亡心面前。

「这个,就当今日见面,我敬你的。」

各自举杯,一饮而尽。

酒香浓醇,滑过喉间却撩起一丝苦涩,尾韵辛辣,如滚滚引燃的花火,肆意燎烧。

顾盼置下酒杯,凝视亡心,只见他双眼缓缓闭阖,澈底陷入沉睡之中,而他的视野亦是逐渐模糊,氤氲一片。

静望着亡心半晌,他招来了小二,缓声道:「烦请给这位公子在楼上客栈设间房,在他苏醒前,任何人皆不得随意入内。」顾盼将几个银子摆在案上,小二见钱自然心喜,连忙应下,丝毫不敢怠慢。

顾盼背着亡心,一步一步走上楼,每一步却像是踏在心尖,刺得难受。

他将亡心安置在床上,只见他眸眼阖起,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浅浅半影,呼x1均匀绵长,睡颜安详而迷人。

他多看了好几眼,最终叹口气,向小二索取了纸笔,潦草写下几行字,将纸摺起,悄然塞进亡心的掌心,他的手覆上他的,五指收拢,握紧,直至痛楚愈渐清晰,方才收手。

小二站在门口,有些无措,「公子??」

「我还得回家,很快就走。」

他轻柔地抚上亡心的脸庞,低声说了句话,嗓音蕴含前所未有的柔情。

「亡心,永别了??请原谅我的私心,我只是希望这天下还有人,能够记得我们的曾经。」

亡心作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自己和顾盼的相知、相识,亦到最後的相恋,每一刻心动、心恸,都一一浮现脑中,复刻回至心底。

他梦到了三年前他和顾盼结为道伴,而在他们在一起的第二年,几经斟酌,顾盼还是下定决心带他回自己的家族拜访。

然而,迎接他们的,是一阵怒不可遏的辱骂。

「顾盼!你这是大逆不道、罔顾人l!」他父亲守在玄关前,严禁他踏进家里半步,嫌恶的神情表露无遗。他额上青筋暴起,忿然喝斥:「我辛苦养育你多年,你竟是这般……成何t统!」

「敢问父亲,我何错之有?」他垂着首,将亡心护在身後,两人双手紧紧交握,兀自觳觫。

「恬不知耻的混帐!断袖之癖,天理难容!古往今来哪有同x结伴的道理!你这样子如何对得起你早逝的阿娘?做你父亲,是我毕生最大的耻辱!」他连珠pa0似骂着许多不堪入耳的话,顾盼不发一语,静静忍下来了。

为了亡心,他可以忍。

未料他父亲却似气疯了,见什麽砸什麽,一gu脑儿往顾盼身上奋力扔去,他左躲右闪,将亡心护在怀里,深怕他也被伤着。

顾盼正想携着他一同离去,便听亡心忽然大喊:「小心!」

父亲最珍ai的琉璃摆饰朝他们腾空飞来,转眼已近在咫尺,眼见躲避不及,顾盼下意识地闭眼,耳际传来的却是一阵玻璃碎裂的声响,与他父亲凄惨的哀鸣。

怎麽回事?

一睁眼,只见父亲伏在地上,衣襟沾满了鲜血。

而他的脖颈间,y生生cha着一片碎玻璃,淌满殷血,皮开r0u绽,怵目惊心。

不消几秒,便已气绝。

顾盼登时陷入震惊,不敢置信地道:「??亡心?」

亡心僵立在原地,面容惊惧与惶恐交错。

好一会儿,他颤着声道:「方才那东西向你飞来,我下意识投出暗器打散了它,却不慎伤及令尊,我??」

「你可知,我兄长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语音刚落,顾晚的声音自远方传来:「爹,我回来了!听说顾盼今天也会回,他人??」顾盼听见兄长的声音一顿,随即明白不妙。

「亡心??」顾盼的声音顿时带上了哭腔,心跳如擂,清晰可闻。?

亡心垂着眸,像是下定了决心般,拾起地上的碎片,紧握在手里,y是掐出了几滴热血来。顾盼怔忪地望着他,尚未反应他要做什麽,就见他慢慢抬手,将刃器抵往自己颈间,沉缓道:「我愿自裁谢罪。」

「不可以!」顾盼仓皇地握起他的手,见到他掌心布满大大小小的口子,彷佛同划在心上一样疼。他ch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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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出他手里碎片,满脸凄楚清晰可见。

这可是他唯一的牵挂,唯一的救赎啊。

亡心闭了闭眼,一字一字咬碎道:「错不自知,罪加一等。」

「不可以??」顾盼紧紧握着他的手,两行清泪缓缓流下,「我会想办法的,相信我,好麽??」

亡心垂首,不置一词。

「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他冲回自己的房间,翻箱倒柜,找出了一白一褐的瓷罐,收进怀里,连忙奔回原地。

「把这个吞了吧。」顾盼将白se的瓶子递给他,「若你信我,就什麽都别问。」

亡心接过,将里面的药粉悉数咽下,不带半分踯躅。他t内逐渐变得燥热异常,头晕目眩,顷刻间便昏了过去。

顾盼静伫於他身侧,顿见顾晚朝他俩疾行而来,连忙背起他,逃之夭夭。未料顾晚一眼便瞧出了端倪,况且顾盼身上还背着一个亡心,顾晚轻功一施,不出片刻便被追上了。

「顾盼!你跑什麽!」顾晚放声怒吼:「父亲怎麽了?为何会变成这样?」

顾盼抿嘴不语,心底的矛盾与疼痛像要贯穿他似的,顾晚见状,不需言语,也明白父亲是怎麽si的了。

「是你身上这人杀的吧!」顾晚冷笑一声,「顾盼啊顾盼,你为何如此偏袒他?」

顾盼si不吭声。

「只不过是别人家的一个男人,与你非亲非故,你就这麽稀罕他?还是说,你俩早就做出了什麽对不起天地良心的事了?」

顾盼被兄长的语气彻底激怒,大吼道:「是又怎麽样?我就是看上他了怎麽样?他在没人搭理我的时候搭理我,没人关心我的时候关心我,对我来说,他远远b你们这些最亲却最冷漠的人好上几千倍几万倍!」

顾晚先是一愣,随後怒道:「真不知道你脑子里都装了什麽,他可是男人啊!而且?,」顾晚眼中爆发出的寒意瘮人,「他杀了我们的爹!」

顾盼瞥了眼背上的少年,心底又升起一阵痛楚。

亡心明明是个那麽好的人,明明??他只是为了护自己周全……

不是的??这样的罪责,不应该是由他来承担……

顾盼咬了咬牙,sisi地盯着自己的兄长,「你见着了吗?明明是我失手杀的!」

顾晚冷哼一声,「顾盼,咱俩朝夕相处多少年了?你是这种不认错的个x?你是那种把最敬ai的人伤了,会畏首畏尾、不承认,到最後走投无路了才肯说实话的x情?」他一顿,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况且,要真是你动的手,你有必要给他这个?」

顾晚手中的,是一个还沾着些许粉末的药罐。

烈日当头曝晒,白瓷瓶身析出的光,辉映在了顾盼眼底,他眯起眸子,一瞬间,竟觉得那亮得有些刺眼。

以及没来由的眼眶发酸。

顾盼一见顾晚不会轻易上当,信手燃了一根树枝,又拿出小褐瓶往树枝上一倒,一瞬间,一道火墙挡在了两兄弟之间。

「对不起了,哥。」

说罢,顾盼背着亡心狂奔了起来,头也不回,留下顾晚一脸的震惊与愤怒。

最後,顾盼只听见了一句残忍而疯癫的话,遥遥自他身後传来——

「亡心是吧?等着,有朝一日,我定会把你碎屍万段!」

他寒毛直竖,脚下的步伐却是越趋急促。

他将亡心送回他家去,接着一人独自离开。

他要他忘掉他、忘掉这一切、忘掉自己所背负的罪愆。

宁教天下人负我,休教我负少年郎。

这一切,都由我一人来担。

待亡心醒来,已是三日之後。

他什麽都记起来了??

顾盼从来都不知道,彼时他背着自己逃跑的时候,自己始终是强撑着意识的,只是浑身上至眼皮,下至手指都无法动弹,一直到快到亡家时,他才彻底昏了过去。

心中的难过、心疼,都在一时之间翻涌而上,刺激着那些早已麻木的感官。

愣了半晌,他忽然发觉自己手里握着某个东西,摊开来,纸已皱了,然而那串手写字依旧显得飘逸——

亡心、亡心

是无心,是si心

合为一字便是忘

可唯你,我永生不忘

他不自觉紧握,将它收进自己的袖口内,茫然地下楼,那店小二见着他,奇道:「公子你可终於醒了!您已经睡三天了呢!」

亡心闻言,不自觉顿了顿,「请问,与我一同前来的那位公子呢?」

「早回罗!大抵是回家去了吧!」小二豪爽地朝门口挥了挥手,接着又像是想起什麽,转身从柜台的ch0u屉里取出一样东西,递到亡心面前,「对了,那位公子特别交代我,待你醒了,要把这个交给你。」

红se鞘柄的剑。

那是顾盼的剑。

初听「回家」二字,一gu寒意便已自亡心的脚底窜上,再见那剑,他简直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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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待不下去了。谢过小二後,他揣着那把剑,凭藉记忆,匆匆往顾盼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不间歇地赶路,终在日暮时分抵达了目的地,他的心悸张狂,令他险些无法负荷,然而当他走近时,外边校场上的景象却让他再次怔然。

那儿聚集了许多人,人声嘈杂,议论纷纷。

最引人注目的,无非是那位被铐在巨大木板上的白衣男子,而不远处站着一个人,手里把玩着弓箭,那人,正是顾晚。

「诸位,这位便是杀si家父的凶手,给他逃了一年多,这下终是找到了。」顾晚向众人诏告,语毕,转身面朝那名白衣男子,讥嘲似地道:「亡公子,准备好要受刑了没?」

他笑得狂妄,不待白衣男子回答,扣弦拉弓,一箭刺穿在他左肩上,白袍随即被血se浸染。

众人喧腾,而那人仅是咬着牙,不吭一声。

亡心却怔住了,顾晚喊了他的名,但被捉的人既不是他,那究竟是谁?又为何??会与他有着相同面容?

他不解,望着那人,依稀升起几许熟悉之感,还有某个人曾说过的话。

没什麽,只是看到这个突然想起,亡公子可有听说过易容术?

略懂罢了,不过,能藉化妆以伪装他人而不被识破,着实有趣。

他的面se顿时刷白。

是顾盼!

亡心再也顾不得其他,想也没想便要冲上前,然而顾盼一眼扫见他,便吃力地摇了摇头,嘶声吼道:「不要!」

亡心一顿,对上顾盼坚定的眼神,霎时红了眼眶,心底的疼痛似支配了全身,杵在原地,动弹不得。

顾盼的声音早已哑得连他兄长也认不出来,顾晚撩起眼睑,哼笑一声,语调充斥着愤恨与戏谑,「不要?不要可不行。第二箭,s在哪儿好呢?总不能让你si得太痛快!」

又一箭瞄准,疾速飞出,毫不留情地穿入了他的右臂膀,将他活生生钉在了木板上。

血ye再次喷溅,白衣上绽放出的血花惊心且动魄,自远方一看,倒是颇像朵朵冬梅盛开,栩栩如生,婉yan招摇,彷佛道尽了他的此生,也彷佛是在送别他最後一程。

顾盼咬紧牙关,身上的痛楚像要将他给撕裂一般,可他除了静待si亡,什麽事也做不了。

又一次的束手无策。

然而这次,他却虚弱地笑了。

至少这麽一来,受苦的就不会是亡心了。

若当时在家,亡心没有出手救他,兴许那时的他早就si了。

他是这麽想的。

所以这条命,就当作是还给他的吧。

父亲,您是盼儿这辈子最敬重的人。

父亲,对不住了,真的、真的??

第三、第四箭相继而出,直到第七箭,顾晚终於肯收手,得意地扬长而去。而白衣男子亦浑身是血,早已气息奄奄,苟延残喘。待人散後,亡心飞奔上前,忍不住跪在他脚边失声痛哭,「顾盼,你为何要如此??」

听见这熟悉的嗓音,顾盼努力睁开眼,缓缓道:「亡心??」

「我??」他ch0u噎着,心里疼得难受,「我都想起来了??」

那药效便是复原一人所丧失的记忆,然而需使使人昏睡七天不醒,顾盼却没料到他会醒得如此之快。不过也好,si前还能见心上之人一面,好像也就值了。

「我、我知道,你快站起来,再让我看看你??」

顾盼的嗓音气若游丝,脆弱不堪,彷佛随时会消散於空中,可他望着亡心的眼神却依旧炽烈,亡心慌忙地搂住了顾盼的脖颈,泪水早已沾sh他满面,身t更是颤抖不止。

「为何不跟我说!」他的声音微哑而栗然,「要si也该是我si啊!」

「那可绝对不行,亡心。这是我欠你、也欠我们家的——」

「可这并非你的错!况且,我原是也欠了你一条命的!」

「总有人要为我爹的si付出代价的,但这个人,我不希望是你??」顾盼强忍着的泪,终在此时滚滚落下,泪水洗去了满脸脂粉,俊逸却毫无生气的脸庞露了出来。他轻轻地交换着呼x1,轻g唇角,嗓音越趋微弱,「亡心,答应我,若有来生,咱们好好地做一辈子家人,永远、永远不要分开??」

「好、好??我答应你??」亡心看到顾盼的神情逐渐涣散,登时紧张地大喊:「顾盼!不要、不要闭上眼睛!你说过??要永远为我在眼底留一丝光辉的??」

这可是你说过的啊??

怎麽、怎麽能够就这样轻易食言了呢??

闻言,顾盼轻笑出声,深深地凝视亡心,好似又回到了他们初见的那一晚,荷花池畔,少年对少年的救赎。

「相信我,无论多久,我们终会重逢的。」纵使眼前逐渐黯淡,但顾盼唇角的笑意却依旧不减,「这次,我又要等你了,上回你倒回来了,这次也要记得,别失约了呀……」

语落,他的鼻息终归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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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心的眼泪再次溃堤,此前自己失去记忆,他让顾盼等了一年,迢遥苦等,尽管长路漫漫,他却未曾改变过心意。

亡心觉得自己全身都碎了。

身上的每一处,骨r0u、神经,乃至於他的心脏、灵魂,都在顷刻间变得支离破碎。

失去了顾盼的他,自此不再完整。

他的眼前是一片朦胧,唯有顾盼的身影,欢乐的、颓丧的、狡黠的、落寞的,各种各样的他,都深刻pa0烙入心。

每一个他,都是他的心上人,都是他所深ai的他。

所以未来,他亦将永远铭记。

永远不再离去。

顾盼颊上的泪水渐渐乾涸,亡心咬着唇,双手捧起顾盼的双颊,颤栗却满含前所未有的温柔。两人前额轻轻相抵,亡心的唇瓣缓缓翕动,痛彻的心扉掩映出了他最深沉的许诺。

最後一字落下,他毅然拔出了顾盼的剑,往自己的颈上一抹。

手一松,钝声剑落。

此後,纵是野风侵吹,相拥的两人再不分离,而那句诺言,也再无从消散,恍似长情缭绕,天阔海深。

只盼灵魂相系,余情依然。

——「放心,很快??我就会去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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