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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谢行端前脚刚踏进后院门槛,耳畔便响起几道嘹亮而尖细的嗓音,庭院里一片欢声笑语,只是那笑声中不难听出刁难与嘲讽意味。
“别管他,让他自己去捡!”
“也不知道哪个穷乡僻壤来的野种……”
“话也不会说,真不知道王爷把他捡回来为了什么……”
再走几步,果然瞧见几个长身玉立的青年围在池塘边嬉笑着,一眼扫去,一个个模样隽秀,虽是男子却打扮得花枝招展,几个侍女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低着头不敢出声。
池塘另一侧亦站着一人,年纪瞧着不大,约莫十三四岁,一身破破烂烂的兽皮短袄,深邃眉眼间带着几分沉郁,让看腻了香娇玉嫩的谢行端不由得多瞧了几眼。
三九隆冬,呵气成霜,池塘上早已结了层薄冰。谢行端抬眼一扫,见一把断匕堪堪落在池塘正中央。
那匕首样式朴素无奇,纤薄刀刃被折断半截,刀柄纹案也残损不堪,岸边人却直直盯着那把断匕,缄口不语,神色冷淡,全然不顾众人在他耳畔挑衅威胁。
下一秒,谢行端只听见噗通一声,错愕地看着方才还立在岸边的身影竟跃入了池水中,浮在池面的薄冰轻易便被凿出个豁口,裂缝如蛛网般逐渐蔓延,那人不过才十三四岁,却身姿矫健,顷刻便游到池塘中央,在断匕沉入湖底前,将它牢牢攥入了掌中。
原本还笑闹声不绝的岸边霎时静了下来,众人似是没想到这人真的会在如此寒冷的天气,跳进池水中。不要命了不成?
几个侍女被吓的乱了阵脚,可没一会儿,那人便又拖着沉重的身躯游回了岸边,五指陷进雪地里,将自己拽上了岸。攥紧断匕的手蓦地便有殷红的鲜血从掌心涌出,沿着指缝间流淌而下,落在遍地乱琼碎玉之上,似是漾开了点点梅花。
一身湿漉漉的衣服没多久便开始结冰,岸边看戏的几人见他还能平安上岸,既是后怕又是不甘,跺跺脚便作鸟兽散了。而一旁终于有心软的侍女看不下去了,连忙上前搀扶,又让人去煮姜汤。
谢行端站在门廊处,看完一场好戏,心下略有波动。
2
跃入水中的人名叫裴止,是他在城外打猎时捡着的,当时少年失血过多倒在雪地中,谢行端便将他带回府里。
最初捡他回来,倒不全然是因为同情,而是见他受了如此重的伤却还尚有一丝微弱呼吸,觉着他命不该绝,索性做个善事,再加之……少年的模样生的还算不错。
而整个京城无人不知,谢行端男女不拘,刚行了冠礼便在府里养了不少男宠,莺莺燕燕的好不热闹,方才那些刁难裴止的,便是几个比较得宠的。
裴止醒后,似乎是头部受创,记忆全无,只知道自己的名字,翻遍全身上下,也只找到了绑在腰间的一把断匕,更不知是何时折断的。
而他似乎并不是京都人,口音与府里众人都不大相同,刚醒来那阵子便整日缄口不语,不管问什么都只是摇头点头,唯有谢行端亲自去问,他才会惜字如金地开口,嗓音沙哑得像被沙砾磨过一般。
正因如此,才惹得府里几个男宠心生不满。
在府里,裴止极少说话,不知是因性格使然,还是因府里人总爱嘲笑他的口音,但他本人看着似乎并不在意,只是用那双毫无情绪的眸子注视着对方,不反驳,也不会被激怒,时间一久,男宠们便觉得裴止十分好欺负,三天两头上门挑事,直至今日,更是将裴止一直带在身上的断匕扔到了结冰的池塘里。
而谢行端既然方才不上前阻止,此刻便也不会上前假惺惺地安慰。回过神时,裴止此时已经拒绝了侍女的搀扶,抬手拍了拍身上的冰屑,转身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这倒引起了谢行端的注意。
3
谢行端开始派人留意起裴止每日的行踪,收到的回复却是,少年每日除了吃饭睡觉,便是一个人对着断匕发呆。
于是某日,谢行端故意让管家找了个借口带着裴止路过他平日里练武的中庭,果不其然,原本还低着头走路的少年一下就顿住了步伐。
谢行端年纪虽轻,在武道上却颇有造诣,一柄长剑舞得行云流水,衣袂翩跹间,剑气抖落了阵阵雪花。
他看得出来,少年对习武似乎颇有兴趣。于是他收了剑势,将手中长剑朝着早已痴痴望了许久的少年扔了过去。
“来试试?”
4
自那日之后,谢行端每日都会抽出时间,陪着裴止一同练武…说是练武,实际上只是单方面的指点。
这样的指点一直持续到裴止成年后。昔日躺在雪地里奄奄一息的少年,逐渐成长为了不动声色,内敛锋芒的武学高手,但是比起谢行端最擅用的长戟,他却更精通于长剑和匕首。
裴止十九岁的时候,便当上了影卫首领。
那些年京都不大安生,王府里侍卫不少,包括藏在暗处的影卫在内,有许多人都不大服气。
因为裴止入府也不过才五六年,要辈分
', ' ')('没辈分,要背景没背景,凭什么一跃居于众人之上,成了首领?
通告全府上下的那天,有不少人找到谢行端,说要和裴止切磋一番,比个高下,以证实自己更有资格位居首领之位。
习武之人的脾性大多坦率直接,谢行端听了也难得并未发怒,他看了裴止一眼,后者便明白了意思,上前与那些不服气的人挨个儿比试。
是车轮战。
裴止一连击败了七八个敌手,看着躺在地上哀嚎的一众侍卫,再没有人敢质疑谢行端的决定。
而正当裴止收了剑,准备退回谢行端身后时,他却被用剑拦了下来。
裴止讶异地抬头看去,见谢行端似笑非笑地看向自己。
“来,我们比一场。”
长剑出鞘,锋芒毕露。
裴止不敢掉以轻心,长剑一挽,凛冽剑气便朝着谢行端直奔而去。
这一年来,他替王爷暗地里除去了不少心头之患,多次磨砺下来,沉淀的皆是杀招,一招一式狠辣果决,毫不拖泥带水。而谢行端却从容不迫,游刃有余。
二人身影交错间,剑气倏然将裴止腰间的系带斩断。
衣衫散乱,裴止一瞬间慌了神,却被谢行端抓住了破绽,手中长剑被人挑落在地。
哐当一声脆响,裴止一怔,连忙单膝跪地。“属下武艺不精,谢王爷指点。”
耳畔却传来谢行端懒洋洋的声音。“怎么停下了?倒显得是本王有意为之。”
裴止自然不会往那方面想,只是脸颊微热,低声告罪。“不……属下自知不能和王爷相抗衡,这才…”
裴止向来不善口舌之争,谢行端也不欲在这上头调戏他,只是……
他撑着下巴看了眼裴止散乱开的衣襟,脑海里却不由自主浮现出他浑身赤裸后的模样。
……啧,倒真有几分好奇了。
5
当天晚上,轮着裴止值班。
谢行端躺在床上,莫名回忆起多年前,在池水中央沉浮的那柄断匕,还有裴止成年那日,他亲手将自己的佩剑赠与了他,说他天生是个做刺客的料。
…于是裴止便自请做了他的影卫。
这倒是让谢行端有些意外,他养了裴止这么几年,却没想到对方脑子里整天都在想着该如何回报自己,一瞧见苗头便迫不及待地在他身边占好了位置。
看来这便是他回报自己的方式——看着熄灭了烛火后黑漆漆的房梁,谢行端第一次感受到了莫名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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