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态女?」徐语辰忍不住「哈」的一声嘖笑出来。固且算是他丑陋的心理作怪,早就想嘲笑那个跟自己一样差劲的人吧……但是,「变态女」这称号确实异常吻合那位药厂千金,那个艳丽的、极端的女性。
原本只是随口说说的于俊衡也拉起了笑意,悠然说:「对,她不是变态女还是什么嘛。不过你要想想,如果你身边什么人都没有,只有个变态,而且这个变态能保证你的三餐温饱,那你还能怎么办呢?」
既然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好歹还能改变自己的态度──哪怕是载满了扭曲的变奏音律。
将自己痛恨不已的大变态,变成无法割捨的爱人,成就病态的爱恋。对于主宰她人生的萧沁华,陈依柔原来是选择了这种策略。
徐语辰知道,他确切地理解。
「所以嘛,想自己活得好一点,不爱还得爱。」于俊衡说。
「不爱还得爱……?」徐语辰喃喃地反覆,嘴角轻扬。
也许,他跟陈依柔是相似的,跟于俊衡也是相似的──陈依柔被卖为婢僕,于俊衡为生计而讨好女人,他也甘愿为他所希冀的翅膀而付出一切,包括肉体、包括感情、包括良知。
不同的是,他确实是被深爱着的。他跟陈依柔和于俊衡,有着这种彻底的分别。
所以……
徐语辰不可能学陈依柔那样,在跳下去之前抓住徐斐然的衫袖,要他伴随自己一同坠落至永恆的深渊;同时间,也不可能像于俊衡那样,可以断然割裂自己带罪的过去,展开灰色的翅膀,泳出闪烁的银光。
他跟那两个共犯,终究会有不同的结局。
之后,他们来到陈依柔的墓地前。几分鐘前才听说陈依柔无亲无故,徐语辰以为这儿会是个清静的地方,甚至有点荒芜寂寞。岂料这儿非但没有一根野草,在石碑之前,还有一大束艳红色的朱槿整齐地摆放在中间,花芯向天展开,在整个墓园中非常夺目。
「欸……」徐语辰弯腰查看,艳若火烧的红色花瓣有着颗颗小水珠,应该是刚刚从花店买回来,喷了清水,才放在少女的墓前。
于俊衡屈下双膝,从容的表情证明他早已预料到红花的出现:「嗯,好像柔妹走了以后,每天都有傻瓜来送花吧?」
盛开的娟红色充满生命力,丝毫没有凋谢的跡象。
「不过,这真可笑呀。」
「呃?」
于俊衡笑得很自然,而他扣着红花花萼、以两指折断花茎的动作也自然得像是在打招呼。
徐语辰安寧地看着,没有说话。他忽然记起了那记忆中的那一幕:冰硬的断臂没有血液流动的跡象,于先生拿着刀子,在那物的表面上划出无数裂痕。
灰色的羽翼之光不稳定地晃了晃。
「柔妹活着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受宠爱过呢,死了以后就有人懂得珍惜?真好笑啊!」
少年站在友人身后,看到那两片半透明的灰色纱翼倏地濛茫了,如同坏掉的天线般收讯不良。
灰翼的拥有者低下头,轻易地又折断了另一朵花;然后,继续伸手往旁边那朵,手指灵巧地活动着。他一边折着,一边说:「人都不在了,那人以为这样就叫做为对方付出吗?况且柔妹想要的又不是这种东西,送来干嘛?」
心中產生了莫名的悸动,但少年却说不清那是从何而来。他咽下口水,将手指伸往友人那片泛着银光的灰。
「哈,这真是的,真是个不可救药的傻子……徐君,你说是吧?」
于俊衡把身体转过来。
一瞬间,徐语辰清楚感觉到手指擦过羽翼时那死寂的冰凉。
「喂,徐君?」
他睁圆了双目,事物的真象变得更为分明:无容置疑,那是跟兄长相似的纱之翅膀,轻柔和美,乘载着风。但眼前这人确实无法飞翔于天空之间。
过份完美的灰色流线彷如被精心雕琢过,没有半点瑕疵。
羽毛,被剪过。
难耐的寒意迫得少年从心底打了个哆嗦,眼睛半闔,世间又变含糊了。
灰色的鸟儿一如他们再会时那般,将手放在他的眼前,左挥挥,右挥挥:「喂喂,怎么了?你是肚子痛还是怎样?」
「没……没……」他的喉咙微弱地震动着,状似喃喃自语:「羽毛……还会再长出来吗?」
「啊?什么羽毛啊?」
「被剪过的羽毛,会回来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徐君你哪时候养小雀了?」灰色的鸟儿摸摸下巴,说:「我没有养过,但萧妹她家就有养了,剪羽之后羽毛还会再长出来,所以要定期剪呢。」
「那,为什么要剪?不是喜欢看到他飞才……」
「当然是不想看到鸟儿飞走才要剪啊,要是都飞上天空了,怎么抓回来?奇怪,徐君你总不会连这些都不知道吧?」
「我……知道。」
这不正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吗?
所以,他才会选择纠缠,而非放手。
绚丽的紫色幻影在脑海里回盪不休,丝线般的愁思织满了少年的视界,怎么也逃不出。他用力吸入墓园的空气,冷凝的气息随之灌进肺部,胸口变凉。
旧友察觉到他的面色越发青白,正想搀扶,徐语辰却退后了一步,然后双脚再度跨向后方。
「对不起,我想先走。」徐语辰说罢,神色痛苦地紧抿着下唇,没正眼跟于俊衡对望便快步往墓园的出口离去。
于俊衡愕然看着少年的背影,等到对方被树叶所遮蔽,怎么也看不见了,才悵然叹息,暗地责怪对方怎么跑得这么爽快。
这一别,不知道又要什么时候才能再会了。
侍从打扮的男孩这时才踱步至他身边,恭敬地压下头,笑说:「少爷,飞也飞够了,是时候该回笼了。」
「好好,回笼就回笼!」于俊衡甩了甩西装上的尘,大步越过男孩,「先吃他个精光,然后再飞!」
「少爷真有大志。」
「本大爷本来就很有大志。要是被剪羽了,就去坐飞机,都一样!」
悽凉的墓园里,只传来鸟儿低飞的拍翼声,渐行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