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了,这半局棋,比之半个月多以前,两人在馆驿相遇,初次棋逢对手时更加不轻松。
手冢国光失去的只是记忆,他的武艺、他的胆识,甚至他的谋略,依然存在,并没有少掉半分。
有时候,对手和朋友,一样难得可贵。
这样足以和自己匹敌的人才,放眼天下,也不会有太多了吧,真的要将他放在身边,养成一个宠物般的“小老婆”么?
迹部也觉得自己的念头滑稽,拍了拍额头,笑着叹了口气,继续前行。
他却不知道,这一番的动作,已被倚身在窗幌背后的手冢,尽数看在眼里。
身体和思维,还处在疲劳和亢奋的两端,只是下一盘棋而已,为什么会如此殚尽竭虑,仿佛一个小小的松懈,就会被隐藏在黑白子间的千军万马所吞没。
以至于本来就伤后虚弱的身体,下到中途,就难以再支撑下去,如果不是迹部殿下适时中止了棋局,此刻自己只怕,只怕……
这一路多蒙迹部殿下的照拂,虽然他有时候霸道点儿,又爱取笑人,对自己的关切却丝毫不假。
他刚才说的,留下来做他“小老婆”云云,也只是说笑而已吗?
手冢按住胸口,感觉到那几乎要破胸而出的声响和搏动。
前尘往事一片迷茫,向后看更是没有方向,冰帝国秀美富庶,还有迹部殿下这样的人,真的……可以……留下来吗?
这个念头刚刚生出,随之而来的,不是甜美、不是羞涩,连快乐都说不上,竟然是难以言明的惶恐,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脑海深处大声呐喊:不可——不可啊!
手冢抱住脑袋,费力的甩了甩,想要摆脱这种令他极不愉快的幻觉。
当迹部回到自己住处时,观月初已经在书房等候。
“啊嗯,这么早,用过晚饭了吗?”
“还没有,知道殿下召唤,就早早过来了。”
“不只为了本大爷召唤你,而是你自己有什么事吧?”
迹部敏锐的从观月闪动的瞳光中,捕捉了掩藏不住的一抹急切。
观月由衷的一垂首,“殿下识人之明,洞悉之敏,我当真是佩服极了!”
“哧,这种话本大爷听了不下千百遍了。”迹部指了对面的椅子,“坐吧,马屁就不用拍了,有什么话,直说更对本大爷胃口。”
观月依言坐下,十指交握,像是很慎重的考虑了一会才开口,“虽然不十分确切,但是,山吹国那边,似有异动。”
除了眼睑有一个陡然的翻起,迹部并没有流露出特别的惊讶,在这个关头,冰帝可以一面坐观,一面伺机而动,同样是关东强藩的山吹有所作为,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哦,已经出兵了吗?”
“哪倒没有,只不过探子来报,这两日山,吹国正频繁的往边境调兵。”
“嘿嘿,你的探子,倒是无处不在嘛。”
观月笑了笑,不计较迹部话语中的敲打之意,“我怎样不要紧,要紧的是,殿下打算怎么做?”
“本大爷怎样等会再说,先听听你的看法?”迹部学着观月的口气,一点点上扬的唇角,像是鼓励,又像是诱导。
观月又低眉思忖,他其实早有主意,所顾忌的只是迹部的立场。
他如果将心里话和盘托出,则有两种可能性。
第一是迹部采纳了,那么冰帝也将卷入战火之中,但得到的结果,极可能是同时削弱立海和青国,从此取得关东一带的主动权,向霸业迈出最坚实的一步。
还有一种可能,如果战事不利,以迹部景吾之精明,大有可能怀疑自己是在利用他,万一身份揭破,关东诸国一起翻脸,甚至可能危险到京都!
然而,无论对于冰帝还是京都而言,都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观月深深的一咬嘴唇,又放开,在苍白和血色之间,已下定了决心。
“请恕臣下冒昧,敢问殿下和幸村精市的婚约,还作数吗?”
“啊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迹部一哂,他知道眼下的情形,观月不会再说无聊的话,但提到这位“被休掉的大老婆”,他还是浑身的不自在。
“如果冰帝和立海结为姻亲之国,那么就应该攻守一体,携手铲除青国、山吹,共同称霸关东。反之——”观月长吸了一口气,眼中的激动之色更明显了,“臣下建议殿下陈兵边境,暂且作壁上观,待到青国和立海两败俱伤,则联手山吹,先剪灭了这两个劲敌!”
“哦,然后呢?”听他这一番激烈陈词,迹部依然不动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