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奇怪,听迹部说了这一句话,身体和精神都因警惕,而处于紧绷状态的手冢,虽然没有躺回去,但明显是松弛了下来。
门打开了,果然是凤捧了个托盘进来,上面有一钵粥,两只碗,放到了桌上。
“是忍足大人让我送来的,顺道要我留下,让殿下去前堂那边用早餐。”
“哦,本大爷知道了。对了观月,他现在可以喝粥吗?”
“忍足大人果然很细心。”观月赞了一句,走到桌边盛了一碗稀粥,“手冢大人的体魄和恢复情况,要远比我预想中的好,应该是可以进些清淡的食物了。”
“那好吧,凤你先留在这里,看看观月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本大爷一会儿再来。”
“是,殿下。”
观月一手端了稀粥,一手去扶持手冢,柔声对他说:“手冢大人,我扶你起来,喝点儿稀粥吧,对你的伤势有好处?”
迹部才走到门边,只听身后“咣当”一声,跟着是凤和观月同时惊呼。
“怎么了?”他吃了一惊,脚下一点,身体已入飞絮坠地,又快又轻盈的折回房内。
只见地上倾覆了一只瓷碗,已然碎成几片,观月的胸前、鞋面都是湿哒哒的稀粥,而床上的手冢沉眉瞠目,神色间尽是浓浓的戒备,上身摇摇晃晃的,腰杆却勉力挺的笔直。
观月无奈的抖着衣襟上的汤水饭粒,“看来手冢大人,对臣下真是很不信任啊。”
迹部心头的疑团越来越大,在“春射大典”上,尽管观月蒙了脸,但宍户、凤一干人等,手冢却是见过的,就算是忘得干干净净,也不至于那么大的敌意啊,莫非他遭遇的劫难,让他再也难以信赖他人?
可是说也奇怪,自己这会子盯着手冢看,觉察到他身心戒备的状态,反而渐渐的放松了?
望着对视中的二人,观月也发觉了这一点,触动了他的灵感,便向迹部提议,“殿下,要不你试一试喂手冢大人喝粥?”
“什么?要本大爷喂他吃?”
“是啊,臣下觉得,手冢大人似乎特别信赖殿下,不妨试试?”
观月说着,又用另一只碗盛了粥,送到迹部跟前,凤连忙搬了张椅子到床边。
事到如今,迹部也只得接了碗,在椅子上坐了,勉勉强强的用搅了几下稀粥。从小到大都是丫鬟仆役绕着他转,要说起伺候别人,迹部大爷十七年来这还是头一遭!
偏偏手冢国光也能凑趣,此刻还真拿两道几分迷茫,几分信任,几分期待,让人瞅着怪可怜的眼神瞅自己。
喂,你可是堂堂青国大将,是在京都英雄会上都能从容出手,举重若轻的脚色,别这么看着本大爷啊!
迹部只能抄起勺子,把一勺热乎乎的稀粥送到手冢嘴边。
观月苦笑不得,看着架势,殿下果然也是破天荒头一遭喂人吃饭,不得不出声提醒,“殿下,还烫着呢……”
迹部眼睛一瞪,不满的跟他堵了回来,“身为武士,战场上流血送命都不怕,还怕什么烫?”
凤忍不住想笑,赶紧低头藏起脸孔,观月也只好闭了嘴。
被迹部劈头一声喝叱,手冢不但不生气,还真慢慢的俯过来,嘴在勺子边停了一下,又看了迹部一眼,竟然张口把粥喝了?
观月和凤对视了一眼,都是十分诧异,他们两个,一个好心看护被手冢袭击,一个好心喂饭被手冢掀碗,没想到对迹部不仅没有敌意,而且还挺顺从,这可真是神奇了!
“咦,你还蛮听话的嘛。”迹部也乐了,又舀了一勺粥,这回手冢甚至没有犹豫就吃了。
“再来,再来!”迹部大大的有成就感,手上不停,一勺又一勺的填进手冢嘴里。
他从来不会伺候人,滴滴答答的漏了手冢身上、被子上满是粥水,偏偏他还越喂越快,在半碗粥终于要见底的时候,手冢终于被呛到了,一阵的猛咳,牵动了几处大伤口,捂住直皱眉咬牙,又硬挺着不肯吭气。
迹部用勺子“当”的一敲碗沿,得意洋洋的朝观月一亮,“看吧,本大爷果然是无所不能!手冢国光,吃饱了肚子,你觉得好些了么?能跟本大爷说说是怎么回事?”
迹部说话看似漫不经心,还眉高眼低的自我吹嘘,却暗中仔细观察手冢的举动、神情的细微变化。
手冢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是一沉,眼中很快蒙上了一层迷雾,断断续续的似自语,似发问:“手冢……国光?你又这样叫我?”
“这本来就是你的名字啊,手冢大人。”答话的是观月,他和迹部一样,态度蔼然,却将手冢的反应尽摄眼底。
“我的名字?那你……叫什么名字?”手冢依然不睬观月,问的还是迹部。
“本大爷的大名是迹部景吾,这名字你有印象么?”
手冢像是艰难的在记忆中搜寻了一阵,终究失望的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但是……我又好像认得你……”
“你不记得自己和本大爷的名字,那可记得你的身份?”
问到要害处,迹部一字一字的说的特别缓慢,语气也放柔和了,目光更是宛如无形的针,锋利、透彻的盯着手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