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我儿子娶了善善这大半年来,得了你们家多少银子的资助呢?连一句话都不曾有过,连哪怕一文钱都没有过,也有脸来开这个口,就不怕我们家一气之下,休了善善,换个儿媳呢,凭我儿子如今案首老爷的身份,要娶县里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是轻而易举的事!你这不是在欺负善善,不是在害她,巴不得她不好,是什么?”
一席话,说得周氏无言以对起来。
是啊,要是惹恼了姑爷和沈家,直接把善善给休了,她可该怎么办,别说指望她当家的为她撑腰了,连家门都不会让她进,根本不会管她的死活,到时候不是生生逼善善去死吗……
好半晌,周氏才低声道:“善善,都是娘不好,没想这么多,要是一早想到了,我今儿肯定不会来的……”就算她当家的要打死她,她也不会来,“我现在就带你弟弟妹妹回去了,你以后,好好过日子,好好听案首老爷和公婆的话,啊?”
说完拉了季莲花与虎头就走。
姐弟两个自然都不愿意,一再的挣扎,只不敢再骂她吼她。
周氏却不知哪来的力气,硬是没让他们挣脱,拉着他们转眼已走出了好几步。
“等一下!”
季善却忽然出声,叫住了他们,随即绕到他们面前,冷冷对季莲花和虎头道:“我早就说过,让你们对娘好一点儿,尊敬一点儿,今日看来,你们都没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不过看在娘的份儿上,我愿意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打今日起,你们都必须给我对她好,尊敬她,季大山和季婆子打她骂她时,你们要拉住季大山,让他不许再打;季婆子要骂她时,你们也不许她再骂,不管是撒泼还是打滚儿,反正你们不是这两样都擅长吗?”
顿了顿,“否则,我就不止是打你们了,我一定会让我相公找人抓了你们去吃牢饭。听说县里的大牢又冷又黑,蛇鼠虫蚁什么都有,更可怕的还是里面死过很多人,一到天黑,便到处是青面獠牙,舌头这么长恶鬼,你们要是想进去住一段时间,就尽管不听我的话,尽管继续对娘不好!记住了吗?”
季莲花与虎头霎时都是面如土色,蛇鼠虫蚁他们还不是很怕,可恶鬼就真的没法不怕了。
只能唯唯诺诺,“我们记住了,以后再不敢了……”
季善这才又转向周氏,“您回去也带几句话给季大山。里长老爷如今跟我们家走动得很勤,再过两个月,今年的徭役又要开始了,他信不信,我家相公只消说一句话,他今年的徭役便不会只一个月,而是要一直累死累活的服下去,连年都别想回家过?那他别说占便宜了,连如今家里的田地都得荒废了,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到时候再来后悔,可就迟了!您就把我的原话带给他,再告诉他,要是不信,就尽管试一试!”
周氏这下也是面如土色了,忙哀求道:“善善,你可千万别这样,你爹要是一去几个月,我们老的老小的小的,在家里还不知道会怎么受欺负呢。家里的田地也千万荒不得,荒一季开了春可就要饿肚子了……你放心,我一定把你的话带到,我也一定会劝你爹和你奶,以后再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你千万别……”
季善哼了一声,正要再说,沈恒已上前先道:“我们要不要这么做的决定权不在我们手上,而是在您当家的手上,他要是听得进去我娘子的话,当然什么事都不会有;反之,他要再敢东想西想,再敢对您非打即骂,我敢保证,不但今年的徭役,以后年年的徭役他都要服几个月甚至半年以上!”
周氏已经快哭了,“善善,这、这……可不能这样啊,那真是要了你爹的命,也要了一家人的命了……”
沈恒沉声道:“既然想活命,想过好日子,那就勤勤恳恳的种田劳作,别想那些不该想的!我们家今儿人多,就不留您了,您请回吧!”
偏头叫了一声路氏,“娘——”
路氏便把自己放到一旁的一个篮子提着上前递给了周氏,“里面是几个凉瓜,还有水和一些干粮,你们路上吃吧。你们两个,等你们娘吃了,你们才许吃,知道吗,不然就等着被抓到牢里去关起来吧!”
唬得季莲花与虎头怯怯的应了一句:“知道了。”,才又对周氏说了一句:“回吧,以后别再为难善善了!”
周氏便红着眼睛,带着季莲花与虎头脚步有些虚浮的走了,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路氏这才与季善道:“善善,别气,也别难过了,为那样一家子难过实在不值当。我方才那样说,也没有旁的意思,就只是想吓唬吓唬你娘而已,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啊,娘绝对绝对没有真那样想。”
见季善摇头,“我知道娘的用意,不会乱想的。”
路氏这才松一口气,“那就好。别说季家其他人让人生气了,便是你娘,也是既让人可怜,又让人生气。只希望你和恒儿刚刚放了那样的狠话后,她以后日子能好过些吧!”
季善低道:“就怕仍好不了,真的,她自己立不起来,旁人使再大的劲儿也是白搭。不过也怪不得她,摊上那样一个丈夫,那样一个婆婆,还成亲十来年才终于怀上了身孕,她又能怎么样呢?”
所以她刚才取的那二两银子在手心里捏了又捏,到底还是没给周氏。
拿了银子给她又怎么样,她也保不住,肯定会让季大山或是季婆子抢去,到头来对她的处境依然不会有任何的改善,别说治本了,连标都治不了,又是何必?
沈恒见季善情绪很是低落,明白她的心情,对路氏道:“娘,您先进去忙吧,我陪善善再说会儿话,等会儿就好了。”
路氏点点头,“行,那你陪善善待会儿吧,我先进去了,你们顺道注意一下你们舅舅舅母,都这个时辰了,还没到,莫不是路上有什么事儿耽搁了?”
说完转身上了台阶,进了家门。
沈恒方握了季善的手,柔声道:“善善,你还好吧?没事儿,犯不着跟他们一般见识,要是你实在心痛岳母,如今是没办法给他们免徭役赋税了,等将来我中了举人,还是可以给他们考虑一下的,不然给她一些银子傍身也行……”
话没说完,已被季善打断了:“不用了,我心痛她没用,得她自己心痛自己,自己立起来才有用,再说他们的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却非要想着占便宜,便宜岂是那么好占的!”
她对周氏的感情自然是及不上原主的,还主要是同情与感激,所以她只会为周氏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譬如替她教训一下儿女,警告震慑一下季大山母子,再给她一些财物什么的,更多却是无能为力了,毕竟还是那句话,根源都在周氏自己身上。
沈恒见她眉头仍然锁着,深知她的心其实到底有多软善,因道:“那我下午去拜访一下里长吧,让他回头打发个人,吓唬吓唬季大山去。就说今年季大山该服三个月的徭役,让他趁早安排好一切,不过若在大家服徭役之前,他一直对岳母还算不错,再没有打骂,就可以让他仍按原来的服。他知道我们真的可以想让他多服徭役,就让他多服,自然也就不敢再造次了。”
季善迟疑道:“可这样一来,你不是要白欠里长一个情了?”
沈恒笑道:“里长如今巴不得我欠他的情呢,何况于他来说,不过一句话的事儿而已。正好我下午要去向他辞行,托他帮忙照看一下家里,就顺道把这事儿也说了吧。回头有两个孩子护着岳母,邻居们也肯定能听到季家的动静,岳母的日子定能好过许多了。”
季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道:“那就麻烦一下里长吧。”
只是这样做依然治标不治本,还是得想个什么法子,让周氏彻底立起来才是,可她明儿就要去府城了,以后彼此离得天远地远的,也是鞭长莫及啊……不过慢慢儿来吧,她总能想到法子的,就当是在替原主还周氏的养育之恩吧!
正想着,就听得沈恒笑道:“只是麻烦里长吗?不是更该感谢自己的相公?”
季善“噗嗤”一笑,“是是是,更该感谢我的好相公,那好相公,想要什么样的感谢呢?”
还当沈恒要趁机提要求,不想他却只笑道:“只要你能高兴起来,笑容能回到你脸上,于我就是最好的感谢了。”
说得季善心里一下子软软的,道:“那我以后天天笑给你看,随时都高高兴兴的,好不好?”
沈恒低笑道:“那倒是不用,总不能你不高兴时,也要强颜欢笑吧?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即可。当然若你实在感谢我,也可以……”
附耳到她耳边如此这般一说。
季善便红了脸,啐道:“一天到晚净想乱七八糟的,我懒得理你……走开啦,热不热啊,青天白日的,让人看见成什么样儿……哎,那是不是舅舅舅母呢?”
沈恒抬眼一看,远远的正朝自家走来的人不是路舅舅与路舅母,又是哪个?
只得暂时放弃歪缠季善,与季善一起迎路舅舅路舅母去了,“舅舅,舅母,你们可算来了,娘念叨你们好多次了呢——”
路舅舅爽朗的笑道:“家里今儿事多,我们收拾得差不多了,才出发的,所以迟了,幸好赶上了午饭,没耽误大家开饭。”
“离开饭还早呢,就算舅舅舅母真迟了,我们也得等着您们不是,我们只是怕中午太阳太大,热着了您们,快进屋去凉快凉快吧……”
大家说笑着,一路进了家门去。
中午沈家席开三桌,孩子们又单独开了一桌,又是好酒又是好菜,又是欢声又是笑语的,好不热闹。
下午沈恒果然去了一趟镇上拜会里长,里长正是巴不得与他拉近关系之时,听得他的要求,自是一口就应了。
且当场便派了自己跟前儿两个听差去季家村敲打季大山。
其时季大山正对着周氏大发雷霆,大骂周氏‘没用的东西’,吵着要休了她,季婆子也是一旁添油加醋,季莲花与虎头虽被季善警告过了,面对凶神恶煞的季大山,到底还是不敢上前太护着周氏。
不想里长老爷跟前儿的差爷就到了,季大山立时唬得矮了一截,季婆子也忙躲到了房间里去。
这才知道原来季善那些话真的不是在吓唬他,他任何一丝侥幸的希望都不该抱,不然今年的徭役他极有可能真服起来便没个头,指不定就得死在外面了!
自此到底不敢再对着周氏非打即骂,素日在家说话声气也小了不少,连带季婆子待周氏也不那么苛刻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季善暂时还不能未卜先知。
她和沈恒是夜好生睡了一觉,次日一早起来,装好所有行李后,便辞别亲人们,踏上了去往府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