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转过头,看着不远处黑黢黢的山林,因为没有月亮,甚至辨不清远近。也许自己身边就有很多鬼。也许自己心里就有很多鬼。
他知道六郎无论如何也不会上他的船了。“六郎,”他轻声说,“我总要祝贺你,业满劫脱,再往投生,便可以重新做人了。”
“是啊,做鬼的,都想做人;做人的,却想做鬼。”
许大心里咯噔一跳,看向六郎,六郎却笑得软软,“芸生,与你相知一场,蒙你洒酒相赠,我很快活。”
“到转生之后,我便可以忘记你了。芸生,不如你也忘记我吧。”
“芸生,你方才要问我什么话?”
六郎眨了眨眼,纯真无瑕地看着他。许大口干舌燥,几乎不能言语,最后是抖着声音问出来的:“为什么这么巧,偏偏是在昨夜……昨夜之后,你便要走了?”
“你觉得很巧么?”六郎笑着,轻飘飘地叹息着,“我却觉得很不巧啊,芸生。”
四
日正当中,夏日的沂水浑浊而有力地脉动着,早起的渔人三三两两地聚集在岸边与水上,下网、赶鱼、谈天、吃饭,热热闹闹,暑气蒸腾。
这时,一名女子抱着婴孩一步步靠近了河岸。
岸边的一只小船动了动,许大慢慢地坐起了身。
他已经两夜没睡,面上胡子拉碴,眼窝深陷下去,眼中却放出全无颜色的冷光。他盯着那个女子,一边伸手去摸船板上的酒葫芦,葫芦却被他碰得滚到了更远处。
那女子身形清瘦,神容憔悴,身上衣衫素淡,但却是很精致的布料,迎风一吹,宛如飘摇的柳条。她怀抱的婴孩约莫在熟睡,她将那襁褓搂得紧紧的,下巴抵着婴孩的额头,口中仿佛在喃喃地说着话,眼睛却没有看孩子。
她只是看着这条河。
她的步子很小,但是她仍然一步、一步地往这条河里走了进去。
当河水淹没至手肘和襁褓,婴儿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女子好像也吓了一跳,但却仍然没有停步。
她只是脸色越来越白、越来越白,直到把婴孩蓦然抛到了岸上去。
摔在岸上的婴孩的哭声震天地响了起来。
渔人们一个个地划着船赶来了,有妇人抱起了那婴孩在细细地哄,有男人跳下了河去救人。沂水波涛却在此时格外汹涌,涨溢上岸,女子一下子就在水中没了身影。
许大盯着那一浪接着一浪的澎湃的河水,心好像变成了一块铁石,动不了,也不愿动。
忽而水中又伸出了一只手。秀丽的、女子的手,腕上戴着金钏。接着便是几个去救她的男人,载沉载浮地将这女子艰难地往岸上引。
许大突然站了起来,睁大眼睛看着河面——
虽然艰难,但是那女子确实是被救起来了。
五
许大终于下船,又回家了一趟。
这一回,却见家门口早已等了有人,是上次说项的媒婆,和那户人家的老夫人。毕竟是县中有头有脸的门第,主母却亲临一个贫穷渔夫的小柴屋,怎么也有些奇怪,路过人无不指指点点。
不知为何,许大现下不很想同人说话。他想装作没有看见,却无法绕过对方进家去,便听得媒婆叫了一声:“哎哟许芸生啦,这下可有好事临门啦,我们家的姑娘说她很喜欢你——”
许大顿住了步子。两夜没得休息的头脑里混混沌沌地搅着许多声音和画面,他一时没有听清媒婆在说什么,一时却又开始想:喜欢?谁喜欢我
如果,请我们的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