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铁了心不开口,季晚疏看着她的眼神再度变得幽深起来,她注视着温朝雨还有些苍白的脸,轻声说:你们紫薇教每每处理戴罪教徒,都会把人带到一处天坑扔下去,那底下有个天然形成的池子,里头淌着岩浆,人掉进去就会被溶成渣子,尸骨无存,是不是?
温朝雨眼睫微颤。
她虽然没回话,但季晚疏已从她的表情得到了答案。
季晚疏说的没错,那天坑底下,的确是烈火池。
其实那池子不大,还比不上寻常人家宅子里拿来养鱼的池子,人被扔下去除非是倒了血霉才会落入池中,南宫悯要想杀人,通常不必这么麻烦,一剑封喉比什么都来得省事,只有当她想折磨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把那人往烈火池里丢。
万丈深渊,没有人造阶梯,轻功好的倒是可以借着山壁上的树木勉强安稳落地,不至于摔的粉身碎骨,可饶是如此,那底下什么也没有,便是没被摔死,也得活活饿死。
温朝雨不知道南宫悯究竟是想折磨她,还是有那么些不忍心直接杀了她,反正教中历来的规矩便是如此,若有企图退隐者,烈火池走一趟,三年五载还能有口气的,从此便不受紫薇教控制,下半辈子也就能恢复自由身,南宫悯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给了温朝雨一个脱身的机会。
她被废了半身修为,断了一条手臂,在当时本就重伤不愈的情况下更是雪上加霜,南宫悯亲自把她送到了天坑,可她没有把温朝雨推下去,她叫人在温朝雨身上绑了根绳子,把她从天坑顶上一点一点放了下去,她甚至还派了人在上头守着,每日都给了温朝雨饭菜,连换洗的衣物都没少了去。
温朝雨就那样在烈火池里度过了接近五年。
好些次,她都以为自己要死了,躺在地上翻不了身,给她的饭菜她也够不着去吃,身上的伤得不到药物的医治,那底下挨着滚烫的岩浆,连风都是热的,她度日如年,无数次尝试过往池子里跳,想了结残生,可仅仅只是站起来,就花掉了她所有的力气。
直到后来,她在高烧不退的病痛里昏昏沉沉地爬到了烈火池边,有个人及时把她拖了回来,又把凉水递到她唇边,一边哭一边说:护法护法?教主让我来照顾你,你振作一些,万万不要寻死!
温朝雨烧得稀里糊涂,已然不知今夕何夕,她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可当她费力地半睁开眼眸,却是清楚地看见了薛谈涕泪横流的脸。
等到温朝雨大病初愈,已经能自如走动后,她才想起来问薛谈:教主有没有说为什么让你来?
薛谈把手里的饭菜布在石头上,想了一想回道:教主的原话我已记不清了,不过大概意思就是,她其实并不想杀您,只是想借此机会让您想个透彻,倘使日后您出去了,心还是没放在教中,那她也不强求,您想去何处就去何处,她不再拦你。
那一天,温朝雨在烈火池畔沉默了许久。
南宫悯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她说到做到,五年后温朝雨被人从天坑底下接了出去,南宫悯没来看她,来的是秦筝。
秦筝对温朝雨说:去留随意,教主已经仁至义尽,你是紫薇教史上唯一一个能活着走出烈火池的人,我本不该多言,但我确实嫉妒你,又羡慕你,能得教主如此恩情,你往后若还为了个云华宫的人当叛徒,便是教主不与你计较,我也要想方设法取你性命。
一直到如今,温朝雨已经离开烈火池数月了,她也未与南宫悯见上过一面。
可这些事,她要怎么告诉季晚疏?
难道要直白地告诉她,南宫悯把她送去了烈火池,又让她在烈火池活了下来,而她出来后也已下定决心不会离开紫薇教,要永远偿还南宫悯给她的这条命?
试问她要如何才能说得出口?
第125章
不知是哪里渗透进来的风吹乱了烛火,屋子里暗影摇曳,屏风上的墨竹投下来,在重叠着的两人身上肆意流连,最后又缓缓归于沉寂。
温朝雨闭目躺着,许久都没有把眼睛睁开,她的黑发铺散了一地,像是被打翻的墨,将她本就苍白的脸衬得更加没有血色了。
季晚疏一直等着她,等她亲口把那五年的经历说出来,可直到小火炉里的余温彻底覆灭,温朝雨也始终没有开口言语。
季晚疏的心也就在等待的过程中,和那炉子一起慢慢冷掉了。
她看着温朝雨近在咫尺的脸,声音忽然间喑哑下来。
想听你说句实话真的好难。
温朝雨在听到这话的一刹那,心里如同被油锅煎熬一般,她颤动着睫毛睁开了眼睛,望着季晚疏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水雾的眼眸,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我从前以为,你是把紫薇教看的重要,季晚疏怅然若失地说,如今看来,你其实是放不下南宫悯,对么?
温朝雨说:我
既然我已经把薛谈抓了来,就不会只问他一半的话,季晚疏说,所有我想知道的,他都已经告诉我了,但我还是想听你亲口说,所以才要来问一问你,而你也果然没让我失望,这么多年了,你仍旧只会逃避,也只会沉默。
温朝雨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只能暗暗攥紧了掌心。
南宫悯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我都心知肚明,季晚疏眼里的泪光闪动在眼睫边缘,却固执地没有落下来,就算她伤过你,可她还救过你,也为了你做出过很多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让步,她给了你很多特权,也给了你很多旁人得不到的东西,甚至在某些方面还很荒唐地护着你,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也不明白你又是为什么。
温朝雨的神色有短暂的迷惘,她回味着季晚疏这番话,过了片刻才说:什么意思?
季晚疏仰起头,仿佛是要把那些泪水都逼回去,也许是觉得自己的模样有些可笑,所以她干脆笑了起来,语调如常地说:还能是什么意思,她很重视你,你也很重视她,不管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你们其实都离不开彼此,不是么?
听清她话里的含义,温朝雨匪夷所思道:你是觉得我和南宫悯
她没有把后头的话说完,但两人都很清楚剩下的话是什么。
难道不是么?季晚疏还在笑着,除了这个,我想不出别的原因。
温朝雨五味杂陈,神情复杂道:你错了,我和南宫悯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
季晚疏说:那是哪样?
这个问题,温朝雨同样给不出确切的答复。
因为就连她自己也很难形容她和南宫悯的关系到底是什么。
季晚疏先前的分析都没错,南宫悯的确待她与众不同,而因为这份与众不同,温朝雨在紫薇教也受到了不少嫉恨与排挤,她从前把南宫悯对她的另眼相看,当做是南宫悯的一种手段,她就是要温朝雨被教徒们嫉妒,以此来激发他们争权夺利,更加卖命地为紫薇教前赴后继,可经过烈火池这件事后,温朝雨又不这么觉得了。
没人会这么对待一颗棋子,这确实超越了一颗棋子该有的待遇,然而南宫悯到底在想什么,这世上没人说得清。
所以温朝雨只能这样回答季晚疏:她那人,看不上我的,说完又道,要看上早动手了,没必要这么折腾我。
季晚疏观察着她的表情,像是在确认她有没有说谎,末了才道:那你呢?
温朝雨毛骨悚然地说:这就别问了,谁那么不知死活,敢对南宫悯有意思?
季晚疏说:那你为什么不肯离开她?
我不是不肯,温朝雨说,她救过我的命,没有她就没有今日的我,人活着,要懂得知恩图报。
那我是什么?季晚疏问,有没有我,对你来说又重不重要?
温朝雨叹息:晚疏
我想知道,季晚疏执拗地望着她,我对你重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