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玄邈放下御峰从京兆发回的密信,道:“我给你一幅越国公主的画像,你带十人去探查金州及周边各县各村。”
杨柳低头侍立一旁,似是两耳闭塞。
“喏!”暗卫三毫不犹豫地接下命令。
“拿纸笔来。”
傅玄邈话音未落,杨柳就走向了门外。很快,婢女流水般送来了画几和上好的笔墨纸砚。杨柳占据傅玄邈的左手边,自然而然地接下了为他磨墨的任务。
黝黑的墨汁很快磨好了,傅玄邈站在宽阔的画几前,提起一只花纹精巧的竹管大霜毫笔,轻轻蘸了墨汁,稍一踌躇便向着雪白的宣纸落笔而去。
瘦削苍白的大手握着纤巧的毫笔在纸上飞舞,笔走龙蛇,不加思索,仿佛已在心中临摹了百次千次。
寥寥几笔,美人渐现。
身穿繁丽宫装的少女倚着水榭栏台,怀里抱着一只胖嘟嘟的长毛猫,少女姿态端庄,抿唇微笑,一双秋水般的杏眼里透着孩童般的天真。
画中美人神态生动,若非细心观察,心中揣摩千次,又怎会笔走龙蛇,不加思索?
傅玄邈一气呵成,停了笔,将毫笔轻轻放于一旁的铜山笔架上。
杨柳的双手纠结于袖中,神色却一如寻常平静,她柔声道:“公子的画技又精进了。”
傅玄邈一动不动地审视墨迹未干的画作,眸光沉静。半晌后,他说:
“这猫,或许死了。”
杨柳的目光投向画中的波斯猫。这只猫,原是她向傅玄邈提起的。她说,京中忽然流行起了波斯来的一种长毛猫,贵女们争相饲养,她在大理寺少卿府上曾见过一只黑白相交的波斯猫,模样十分可爱。
后来,府中便出现了一只纯白的波斯猫,她的惊喜还没持续一日,这只猫便送进了宫。
杨柳剥离自身情绪,平声道:“人各有命,猫也如此。”
墨迹快干了,傅玄邈从画作上收回视线,神色厌倦地坐回长榻。
“……拿去罢。”
“喏!”
暗卫三小心翼翼地拿起画几上的画像,向着傅玄邈双手抱拳行了个礼,默默退出了厢房。
“公子加派人手,可是义兄那里有了越国公主的消息?”杨柳开口。
“算是有了消息。”
傅玄邈拿起茶盏,在大袖的掩映下轻抿了一口杯中茶水。
“……公子加派了多少人手?若是搜寻京畿,数人恐怕不够。”
“杨柳。”傅玄邈轻声说。
杨柳身子一颤,立即把头埋了下去。
“属下在。”
“不该你管的事……”他淡淡道:“问都不要问。”
“……是。”
“公子——”一名侍卫打扮的人快步走进厢房,行礼后,说:“东青县、永田县、鱼头县的武备都已抵达,下面的人正在清点入库。”
“知道了。”
侍卫起身退下。
傅玄邈放下茶盏,居高临下的视线投向两扇宫式和合窗之下。
岚河奔腾,晴空如洗。气势恢宏的金带阁下,无数衣装繁杂的人正辛辛苦苦地将沉重的木箱搬上金带阁宽敞的平台。他们神色麻木,身影忙碌而渺小,从傅玄邈的高度来看,一如每日都会无意中踩踏的蝼蚁,无论是他们的性命,还是他们的喜乐,都如此渺小,微不足道。
金带阁二层楼梯的平台上已经堆满大小箱子,在面无表情,腰佩宝剑的锦衣侍卫的监督下,来往的每个人都神色匆匆,不断往来二楼平台和楼下的车辆聚集处。
在这些忙得脚不沾地的人当中,有一名年轻男子吸引了傅玄邈的注意。
他肩背宽阔,挺拔修长,穿的是最寻常的粗布衣裳,却是人群中最打眼的那一个。
男子身边还站着两个年纪不大却风格迥异的青年,一人面容丑陋,缺了半边脸颊,一人身高九尺,满脸凶相。
这三人聚在平台偏僻的一角,正和楼中管事说着什么。那面容丑陋的青年不知说了什么,逗得管事乐不可支。
或许是察觉到了什么,最先被他看到的男人忽然抬起了头,清楚锐利的双眸和他对上了视线。
“……去查查他们说了什么。”傅玄邈淡然道。
杨柳往窗下望了一眼,旋即明白他的所指。
“喏。”
半个时辰后,搬运武备的各县队伍都渐渐离开了金带阁。出去探查消息的杨柳也回来了。
她站在傅玄邈所在的长榻前,恭恭敬敬道:
“这三人来自鱼头县,都是孤儿出身,平日不务正业,以收账放贷为生。公子在意的那人叫李鹜,是这三兄弟里的大哥。此次他除了来护送鱼头镇运输武备,还为了打听一个叫‘沈幻’的人。”
“沈幻?”傅玄邈轻轻摩挲茶盏边缘。
“是。此人前不久刚娶了妻,其妻因京中战乱和兄长分散,李鹜寻找的,正是妻兄。据说此人为元龙帝做事,所以他才想到来金带阁试试运气。”杨柳说。
傅玄邈说:“陛下身边并无叫沈幻的人。”
杨柳语带不屑:“以他这般出身,妻兄又怎么可能是陛下身边的近臣?想必是一个误会,即便效忠陛下,也不可能是直接效力于陛下。”
傅玄邈垂眸凝视茶盏中的茶影。
“……公子可要留意此人?”杨柳试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