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用袖角擦了擦额头冷汗,讨好道:“李兄既是喜欢,便十八两拿去吧。”
“记在账上,老规矩。”
掌柜应了一声,一脸如释重负。
目睹全程的沈珠曦目瞪口呆,一套一百三十两的文房四宝就被他轻描淡写砍成了十八两,小地痞也不是毫无用处嘛!
这套文房四宝,如果是从前,沈珠曦万万看不上眼,但这已经是镇上唯一一家文具铺里最好的笔墨纸砚了,她又没有金钱概念,只以为宫外的物价都是这样不可思议——劣质文具价格冲天,奢贵耳饰反而贱得离谱。
要不是李鹜,她今日非要吃上大亏不可。
两人走出文具铺,一阵清爽的河风吹来,河边柳树枝条摇曳,一个刚刚来到此处的白须老叟正坐在小板凳上整理他的渔具,一根长长的鱼竿已经蓄势待发。
沈珠曦心情不错,正琢磨要在哪儿摆上代写书信的摊子,李鹜开口道:
“这个,当在我这儿。”
他摊开手掌,露出耳饰一瞬后便握了起来。
“我给你出五百两,但不是一次给你,你要用钱就到我这里来取。”
“为什么?”
李鹜没好气道:“你管那么多。”
沈珠曦腹诽,定然是这小地痞一时拿不出那么多的现银来。
李鹜暗自道,这疯婆娘要是拿了钱就拍屁股跑了,那他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两人各怀心思,沈珠曦忽然瞧见远处对岸一栋飞阁流丹,高出云表的碧色阁楼,好奇道:“那是什么地方?”
李鹜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不以为意道:“金带阁,咱们金州的第一名楼。”
不必李鹜说,沈珠曦也远远瞧出了阁楼的非同凡响,只可惜隔着河岸,没法看得更细,其中一扇窗户里,似乎站着一个颀长的人影,能住在这样豪华的地方,想必也是非同一般的人物。
她心中羡慕,不由道:“阁里住得是什么人?”
“以前是简王,现在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
“为什么说是倒霉鬼?”
“因为谁住进去谁就没好下场。”李鹜说:“简王住进去没两年就病死了,在他之前住进这栋楼的也都不都好死。”
沈珠曦再看天水间的阁楼,没了艳羡,只剩抗拒。
李鹜说:“你还真傻,听什么都信。”
沈珠曦反应过来,气得瞪他:“你又骗我!”
“你是只信我说的,还是谁说的你都信?”
“你管我!”
“你住我家里,我不管你管谁去?”
“……我不和你一般计较!”
“你走慢点,你知道回去的路吗?”
“我知道!”
“那你怎么往左边走?”
“我、我正要往右边去!”
“但左边才是回家的路。”
“你——”
头顶万里晴空,脚下两个影子,沈珠曦暂时从悲痛中抽身,一心只有她的笔墨纸砚和讨人厌的小地痞。
两人吵吵闹闹,一路打闹地回家去。
第9章
笔墨纸砚准备好了,只差一套营业的桌凳。
李鹜在屋子里东翻西找好一会,给她找出一套沾满灰尘的木桌木凳,沈珠曦看着那半腐朽的桌凳心有抗拒,还不等她拒绝,李鹜已经手脚利索地把桌凳给打扫出来了。
打扫后的桌凳还能看,不像先前那般。沈珠曦犹犹豫豫地接受了。
“凳子只要一个就够了。”
李鹜瞅了她一眼:“你让客人站着等你?”
沈珠曦被他问住,一下哑口无言。
在宫里,可不是绝大多数人都只有站着等她的份吗?能站着就不错了,站着总比跪着好。
李鹜见她不说话了,轻轻松松地扛起木桌就往外走。
于是,鱼头镇的街上出现奇特一幕,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走在前方,肩上扛着一张颜色难看的木桌,而后边的少女为了不被撇下,连走带跑地追在他身后,两手各拿了一只木凳子。
“你怎么想到的给人代写书信?”李鹜侧头说道。
沈珠曦忙快走两步,赶到他身边,说:“昨天包子铺旁有个代写摊,我见生意还不错,所以也想试试。”说到这里,沈珠曦露出自豪的神色:“我的字一定比他好。”
李鹜看了眼她勉强跟上的双脚,放慢了脚步。
“老朱头是我们镇上唯一的秀才,师从金州一个有名的举人。你的字能比他更好?”
沈珠曦对放慢的速度无所察觉,只听出他话里的质疑,不服气道:“肯定是我的更好。”
“你就是比他的字好,也不会有人来找你写东西的。”
“为什么?!”
“赌个什么?”李鹜说:“如果到闭市,还是没人找你代写东西,今日的文具钱就十倍还我。”
十倍便是十八两变成一百八十两,沈珠曦对自己自信十足,毫不犹豫道:“赌就赌!如果你输了,你就要把我的耳饰还给我,五百两照给!”
“你会后悔的。”
“你才会后悔!”
两人互不退让,不知不觉到了鱼头镇人流量最大的街道。这时候正是午时,街上人来人往,沿途的吃食铺子不断吆喝,招呼行人入内用饭,离沈珠曦最近的是一个点心铺,老板正在炉前忙活,一只大瓷碗里装着不知名的甜陷,隐约可见桃红的玫瑰花瓣。一叠蒸笼磊得高高的,最上一层敞开,露出里面白雪般的面粉,热气袅袅,盘旋消散,只留下面粉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