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块递过去,别说抵过做粗活的工钱,都够周氏两三年的营生了。
周氏顿时眉开眼笑,“是啊,上月初诊出的身孕,如今正保胎呢。”
她说得满脸奉承,钟玉嫱却面色骤白。
玉妩也被雷劈了似的不可置信,察觉手被姐姐捏得生疼,强忍着没出声,只向檀香吩咐道:“给她看看画像。”
檀香应命,取了画卷给周氏看。
周氏看罢,虽没出声儿,但看其惊愕神情,分明是认得画上的男子——钟玉嫱亲手画的朱逸之,神形具备,分毫不错。
事已至此,就已十分清楚了。
玉妩没再逗留,命人驱车离开。
钟玉嫱则始终紧紧抿着唇,半个字也没说,握着玉妩的那只手越捏越紧,勒出深深的白痕。直到马车远离花枝巷,进了喧嚷闹市,她才似如梦初醒。
一滴泪顺着脸颊滚落,悄无声息。
她仰起头,竭力将满眼的模糊泪水逼回去,只等心头那股浓浓的悲酸被压下去,才长长舒了口气。
而后,她低头,看到玉妩那只被捏得泛白的可怜小手。
“弄疼你了吧?”她轻声问。
“我没事。”玉妩摇头,只担忧地瞧着姐姐。
来花枝巷的路上,姐妹俩不是没猜测过那里住着的很可能是朱逸之养的外室。钟玉嫱甚至笑着调侃,说若果真如此,她倒无需再费力气去寻朱逸之的把柄,只这一条便足以她踹开朱家。
然而真的印证后,却仍有撕心裂肺之痛。
尤其是那外室于月前诊出了身孕。
钟玉嫱靠着厢壁,凄然笑了笑。
“朱家刚翻脸的那阵子,婆婆就常拿孩子说事,嫌我嫁进朱家后腹中一直没动静,未能添上一男半女。那会儿我甚至想过,该不该求个让人受孕的偏方,若是怀上孩子,家里就能和睦些。”
“后来看清朱逸之的嘴脸,我打消了这念头。”
“前阵子淮阳王病愈后带你去珠玑街,朱家忽然转了态度,我以为是趋炎附势、捧高踩低的缘故,却原来还有这隐情。”
“他母子俩应该很高兴吧,毕竟是能添子嗣的喜事。朱逸之见天的讨好赔笑脸,恐怕不止是为之前的翻脸无情,也是想有朝一日孩子落地,我能让这外室母子进朱家的门,好延续他家香火。”
“我真傻,从前竟以为他品行端方。”
“原来他是如些卑劣。”
钟玉嫱喃喃自语,想起那张曾令她怦然心动,让她牵肠挂肚的脸,想起夫妻同衾共榻时的甜言蜜语,只觉一阵恶心。
私养外室还暗结珠胎,着实令她不齿。
那个曾被她视如温柔朝阳的男人,如今已无半点可取之处。
钟玉嫱双手微握,眼底的痛苦渐渐转为厌憎。
玉妩伸手抱住了她,温柔而亲近。
“他既是如此品行,咱们更不必再顾念旧情。”她心里难过又疼惜,想着姐姐能借此脱离苦海,又隐隐觉得轻松。小手儿轻拍姐姐后背,满含宽慰地道:“原就家中不睦,再添上个外室和孩子,朱家身后就算有再大的靠山,也得答应和离。到时候,姐姐就不必再委曲求全了。”
“可如果那样,未免太便宜他。”
钟玉嫱的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
玉妩抬眉,看到她眼底被辜负后的愤恨。
那股恨,藏在钟家每个人的心底。
马车辘辘而行,渐渐靠近钟府。
玉妩沉思过后也有了主意,“若只是和离,确实太便宜他。朱逸之无情无义,当初花那么多心思骗娶姐姐,无非是想借机攀上陆家,谋个前程。咱们若想教训他,就得狠狠踩在他最看重的事情上。”
“官声和前程?”
“私养外室于理有亏,何况姐姐婚后并无半分错处,这事说到哪儿都是他朱家不对。姐姐若执意不放这外室进门,甚至张扬闹开,对朱家父子官声有损。这事上,姐姐有足够的筹码拿捏他。”
“再则,淮阳王起复后,你猜朱家作何感想?”
钟玉嫱被她一问,顿时恍然。
“潘氏承认了当初污蔑欺压于你的罪行,足见她畏惧淮阳王的权势,不敢明着做对。朱家父子又不傻,哪敢得罪于他?何况,潘氏原就不喜陆凝跟朱家往来,是朱逸之上赶着投诚办事表忠心,还没落着好处。淮阳王病愈后,他们心思活络起来,听婆母近来的话音,恐怕还在妄想能借你孺人的身份,攀上王府这棵大树。”
毕竟玉妩与陆凝退婚后,朱家与信国公府就成了不尴不尬的远亲,甚至遭了潘氏的厌弃。
而与淮阳王,却是货真价实的姻亲。
朱家会想另攀高枝,再正常不过了。
钟玉嫱想到这里,已然明白了玉妩的打算,“你的意思是拿攀附王府当诱饵,让朱家投向王府?陆家跟乔家走得近,乔家与淮阳王又是死对头,朱家为攀高枝,总得背弃陆家,拿出些诚意才是。到时候等他们走到半途再拆了这桥,就当真是鸡飞蛋打,两头落空了!”
说到此处,钟玉嫱目光微亮。
玉妩的眼底藏了几分狡黠,“只要姐姐沉得住气,他们定会入彀。”
片刻安静,钟玉嫱目光渐渐坚决。
“我做得到!朱家欺我至此,哪能让他们全身而退,半点代价都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