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都吓白了。”荣明海回头瞧了眼许院使,笑道:“今儿倒是巧,正逢着许大人过来给文珊请脉扎针,你呀,运气真是好。”
荣明海宠溺一笑,看着床上面色仍发白的女人,心疼道:“想吃什么?”
“嘴里发苦。”
沈晚冬撇开嘴,不想喝药,谁知被这男人又哄又强迫地喝了好几勺。她皱着眉,虚弱道:“甜的太腻,我泛恶心,现在就想喝点酸酸辣辣的。”
“酸辣酸辣……”
荣明海小声嘀咕着,忽然一拍大腿,手里的药汁子登时跃出些许,他兴奋道:“人都说酸儿辣女,你怕是怀了龙凤胎吧!”
“行了,小声些,多丢人啊。”
沈晚冬嘟囔着嗔怪,可两靥却生起浅浅梨涡。其实这屋里都是自家人,没什么好丢人,除了床边坐着的那个人。
正在此时,沈晚冬发现唐令默然起身,看着她,神色复杂。眼里好似有愤怒、嗜杀,还有抹难以察觉的悲伤,他半张着口,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一字未说,疾步离去。
背影单薄萧索,让人唏嘘。
她知道,从此以后与唐令已成陌路,大约再也不会相见了。
两个月后 除夕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屋里很暖,点了好几只大红蜡烛,铜盆中燃得烧得正红的银炭,往日锁在库中的琉璃屏风、四瓣牡丹金胎漆盘都拿了出来,银器擦得发亮,纱窗上贴了好些红剪纸,过年了,是该红红火火的。
沈晚冬这会儿正坐在软塌上,背后垫了床被子,腿上盖着锦被,脚底塞了汤婆子,她从张嬷嬷手里接过才刚炖好的燕窝粥,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如今怀有已经五个月的身孕,胎算是坐稳了,可肚子实在大,行动也不是很方便。
朝底下看去,屋里人真是多,也热闹。
明海和章谦溢此时坐在最里头,让下人伴了两个凉菜,烫了壶烧刀子,一边下棋一边喝酒、聊天。
而屋子最中间摆了张方桌,戚夫人和章家的两位姨娘、张嬷嬷等人正包着大年初一的饺子,说说笑笑,倒也欢愉。
前几日,哥哥让管家捎来满满一车的东西,有母亲和嫂子亲手做的大人鞋袜、小孩的棉衣棉被、小老虎枕头;还有田庄新送上的瓜果干菜。
哥哥写来的信上说:家中一切都好,妹妹你莫要挂心,把自己的身子照顾好。家合万事兴,你和那位侯夫人好好相处,别闹脾气,莫要让侯爷夹在中间难做。
其实她和戚夫人挺合得来,先前她差点小产,回家后,戚夫人自是尽心尽力地帮衬着。晓得她不信鬼神,于是偷偷出去观音庵给她求了只平安符,给她塞到褥子底下,还经常抱着麒麟过来陪她解闷儿。
上月,戚夫人从外头回来后,给她说了件新鲜事。
原来自酒楼那天的事后,吴远山竟和翩红搅和在了一起,翩红也是厉害,很快就有了身孕,吴远山和老头子俩人瞒着李明珠,在外头给翩红置办了处宅子,俩人简单办了事,悄悄过起了日子。
李明珠一向看男人看得紧,很快就知晓此事,去找她舅舅何首辅哭闹了一场。何首辅如今正重用吴远山,不痛不痒说了几句,还让李明珠度量放大些,男人嘛,三妻四妾很平常。
李明珠哪里肯轻易放过这对狗男女,装作贤良的模样儿,把翩红请回家,打算腾出手好好搓摩一番。
谁承想自打翩红住进去,吴家就开始“闹鬼”,和尚道士天天设坛作法,诵经超度,仍不管用。李明珠手上本就沾过血,而且那日还亲眼瞧见春杏死在眼前,有了心病,被厉鬼一搓摩,身子也跨了,整日家疑神疑鬼的,已然快疯了。
末了,戚夫人让丫头将麒麟抱出去玩儿,凑过来,帮她将被子掖好,鄙夷地笑道:翩红也是个硬手了,先前宝昌公主和亲之事作罢,她立马盯上了吴远山,以有孕之身进了吴家。不仅一步步将李明珠折磨疯,前不久还“小产”了,正巧就是李明珠推的她,吴家父子而今越来越厌弃李明珠了,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明珠这是自作孽,同情也同情不起来。
是啊,如若凤凤还活着,瞧见李明珠落得这般地步,会不会解气地大笑几声?
罢了,别人家的事,没必要太操心,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是了。
今儿过年,明海和文珊回去祭祖烧香,与秦氏母子吃了顿便饭,入宫给太后请了安后,便匆匆赶了回来,经过泼茶香酒楼时,将躲在柜台后头的章谦溢给拽了来。
章谦溢自然是欢喜,说是不能空手上门,赶忙让厨子做了一大桌子好菜,搬了几坛子绍兴黄,带着两个美妾浩浩荡荡地来了。
吃完饭的时候,这精猾的家伙举杯,连连给戚夫人敬酒,说:多谢夫人善待我妹子和小外甥,小人从前对您多有误会,而今只愿您身子早日调养好,一大家子和和美美,好好享福。
戚夫人眼当时就热了,说:都是一家人,不要夫人夫人的叫,妾身虚长公子些年岁,公子若是不嫌弃,以后也可将妾身当作姐姐。
这番话,戚夫人自然是发自肺腑了。
这十多年间,每逢过节过年,与侯爷、秦氏都是不欢而散,面对的无非冷屋冷床,哪里能想到,今日居然能像寻常百姓般温暖红火,聊着家常,包着饺子。
原来侯夫人三字,竟像把锁,禁锢了她十多年,逃不掉,喘不上气,直到油尽灯枯时,这把锁好似松了点。
好像觉得,日子有点盼头了。
沈晚冬每每想到此,心里都揪得疼。
前不久,文珊添了些便血的症候,许院使也不再开方子了,只是偷偷对明海说:就按以前的方子煎药,夫人想吃什么就给她吃,日子顺顺当当的过下来,别再将抑郁之气憋闷在胸间,让她以后走的也舒心些。
沈晚冬偷偷抹了把泪,瞧了眼睡在旁边的麒麟,轻叹了口气,帮孩子将锦被拉好。她这会儿心里乱,便将烛台拉近了些,随便拿出本诗集乱翻。却听见明海和章谦溢小声聊着,好似关于唐令。
“今晚别回去了,让下人给你们一家收拾出间屋子,将就着睡一晚,明早起来吃饺子。”
“哎!那会儿从酒楼走的时候,干爷差人给我传了个口信,让我去他府上,说是有要事相商。我就一生意人,他哪里看得起我,跟我商量事儿?我估摸着今儿过年,他一个人也不好受,是让我陪他过年。”
“你小心应付着,唐令如今残忍嗜杀,已然疯癫,我猜大约就这几天吧,他要开始对付何首辅一党了,首当其冲的,就是吴远山。我怕到时候,吴家人会来求冬子施以援手,麻烦啊。”
“放心吧,必要时,我会暗中送他们一程。来,咱俩再走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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