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1 / 2)

书房里依旧很暖, 只不过丫头们将黑纱窗帘拉起来,稍微显得有些暗。老爷吩咐了,今儿不见客, 若是有人问, 一律说他着了凉,在家休养。

杜明徽将书桌上的笔墨等物拾掇开, 用前几日新收的雪水泡了壶雨前龙井,他让吴远山先坐着, 随后转身走向最左边的书架, 拧转四角牡丹花瓣状的漆碗, 只听咯咯机关声响动,书架慢慢移开,一间暗室登时出现。

没一会儿, 从暗室里走出个中等身量、穿着黑斗篷的神秘人,他先朝着杜明徽抱拳行礼,随后谨慎地跑去门口,将纱帘掀起, 再三确认小院里有稳妥可信的家仆守着,这才转身,将斗篷取下, 此人竟是离开大梁近一年的章大先生!

只是短短一年,他瞧着似乎老了十岁,眼边多了好些皱纹,不过眸子依旧精光闪烁, 鼻下的胡须也修剪的精致。

“杜老。”

大先生笑着给杜明徽行礼,转而又朝吴远山点点头,算是见过礼了,这才款款入座。

“难为大先生一直隐忍,住在这漫无天际的暗室里,着实让小侄敬佩”

吴远山以茶代酒,笑着向章大先生敬了一杯。

他此番中了进士三甲,何首辅特特将他抬举为翰林院的庶吉士,用心实在良苦。他本就样貌俊美,说起这些恭维话时,显得十分的真诚,倒让人看不出半分虚伪。

“吴大人太客气了。”

大先生向来不苟言笑,尤其是商议重要事情时,更反感这些所谓的虚礼。他端起茶杯,抿了口,就算给了吴远山一个薄面。只见大先生垂眸细思了片刻,双眸闪着老谋深算,看着吴远山,唇角勾起抹嘲讽,淡淡道:“吴大人,才刚在杜老书房的那位沈夫人,您可识得?”

吴远山一派的云淡风清,微微摇头:“从未见过。”

大先生不禁重新打量眼前的这位年轻男子,丰神俊朗,英姿勃发,的确让人心生爱慕。重要的是,这小子的心事半分都不会表现在脸上,单单这份老持城府,就不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

啧啧,怨不得有那么多女人前赴后继为他死去活来,是个狠手。

“哦。”

大先生并未追问下去,他又看向杜明徽,笑道:“晚生才刚在暗室中,听见您与那位沈夫人交谈,当真钦佩不已。杜大人可否给晚生借阅沈夫人亡父的遗稿?”

“那丫头是个苦命的孩子,如今时来运转,老夫自然多疼她些。”

杜明徽抿了口茶,淡淡说道。他晓得这位章大先生与晚冬有些私人恩怨,亦晓得大先生才刚在暗室里,定是瞅见他说出“钦善”二字时的震动情绪,心里生出了疑虑,想要拿沈老弟的遗稿去查证。

好生奸猾!

杜明徽将茶杯重重放下,言辞颇为狠厉,冷声道:“唐贼是唐贼,晚冬是晚冬,不可同日而语,况且丫头已经和她那所谓的叔叔一刀两断,如今怀了安定侯的孩子,老夫不希望无辜之人牵扯进此事。”

大先生讪讪一笑,不再追问下去,看向吴远山,问道:“阁老那里怎么说?”

吴远山食指点着桌面,略微思索了下,沉声道:“阁老的意思,大约和杜老,以及无数士子的想法一样,恨不能将唐贼千刀万剐,还天下一个海晏河清。上月,探花曹宪于金坛观召集有为士子,清议朝廷为奸佞把持,上书阁老,其一,要求撤去司礼监批红之权;其二,要求严惩唐贼手下的大梁十虎,此十人皆为内官出身,伪造证据,构陷忠良,密探遍布大梁每个角落,弄得人人自危,相互告发,朝堂一派的乌烟瘴气。唐贼一听曹宪有如此言论,辣手镇压,大肆捕杀士子,朝廷内外牵连上千人,城外一夜间多上百颗头颅。如今唐贼气焰嚣张,阁老不方便出入杜府,特让下官前来询问杜老和大先生,可有对付唐贼之良策?”

杜明徽见吴远山和大先生都在看他,老人捻须沉默,想了想,缓缓道:“才刚和丫头说起定阳民变之事,老夫想,哎,算了,太冒险。”

“杜老的意思是,将五斗军王震所引发的民变,全都推在唐令身上?”

大先生脱口而出,点头微笑,并不似杜老那般畏畏缩缩,沉声分析道:“吾等受少帝重托,铲除奸佞,自当勇往直前,不惜任何代价。唐贼之所以嚣张,其根本原因就是其身居高位,掌握军政大权,手握全国三成的精兵。若此贼不除,少帝永不可能亲政,咱们完全可以将定阳民变的罪魁祸首推到唐贼头上,先除其批红之权,再削弱其兵权,最后将其千刀万剐。”

“可……”

杜明徽仍是犹豫,道:“太后向来看重唐贼,加上安定侯态度不明,他自从定阳回来后,对外称病,谁都不见。众人都道他沉溺于儿女私情,贪恋沈夫人的美色,老夫却觉得,侯爷只不过不愿参与进此事,他好似没有想法除了唐贼。”

“咳咳。”

吴远山忽然轻咳了两声,他晓得自己是靠裙带爬上来的,能看得起他的人根本没几个,不过……大梁就是这么回事,哪个人没有点关系,关键还是看自己的本事。

“下官倒不这么看,太后是个极隐忍聪慧的女人,既不信任阉人,对外戚也有所保留,而对权臣更是提防小心。如今太后看似倚重唐贼,可咱们别忘了,少帝毕竟是她的亲子,或许少帝的意思,正是太后的意思。要拿下唐贼,那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若是安定侯参与进来,败了,那朝中再无人能与唐贼抗衡,所以侯爷就是我们最后一步退路,他没有十成的把握,不敢轻易下手。杜老,您是三朝老臣,匡扶社稷还得您来,您看,此事要不要做?”

杜明徽沉默,往事瞬间涌上心头。

少帝三岁登基,在唐贼的威吓下长大,这些年来如履薄冰一直伪装平庸愚钝,白日里嗜睡贪玩,与宫女玩闹,很不成样子;在夜半无人时发奋读书,经史全在心间,是难得的奇才。这两年,少帝已然开始学习批阅奏疏,处理政务,有几位稳重老臣在旁指点,一日千里的进步。

他心怀大志,在祖宗牌位下立誓要富国强民,一雪宋国多年来的侮辱。其实前朝并不可能彻底清宁,当位者要有维持稳态的手腕,只不过唐贼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若再不下手,改朝换代就近在眼前了……

想到此,杜明徽端起茶杯,一口饮尽,将茶杯摔到地上,瞧着碎片,恨道:

“老夫不除此贼,犹如此杯! ”

十日后

泼茶香酒楼的生意似乎比从前更加红火,听说连厨子都换成宫里的御厨了呢。没有无赖敢吃白饭,也没有豪贵拖欠酒钱,因为大家似乎都知道,这间酒楼的另一个主人是沈夫人。

大梁谁最有权势,太后?皇上?

不对,是唐督主和安定侯。

敢不给沈夫人面子?好么,说不准你的人头第二天早上就会出现在城外的乱坟岗子。其实这种话也有些过,大家知道的是,沈夫人每月都会施粥,酒楼饭菜价钱公道,甚至比章大先生在是还要低一些,再加上章公子经营有道,将翩红姑娘又请了回来,酒楼的生意蒸蒸日上。

马车不大,由老梁亲自赶着,后头还跟着韩虎和玉梁等人。车内只坐沈晚冬一个,她今儿特意打扮了番,穿了身桃粉色的衣裳,头上依旧带了白貂皮做成的昭君套,簪了支镶了红宝石的金凤,腕子戴着杜老夫人送她的玉镯,真真明艳非常,让人难以移目。

这会儿又有些饿了,沈晚冬从食盒里拿出些炙烤的野猪肉,在取出牛乳条,大嚼特嚼。

当日家去后,她就将见到吴远山的事告诉了明海,并说出自己的疑虑。

明海当时把住她的胳膊,凑近了,盯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问她:冬子,这回的事已经注定了结局,何首辅一党必败,如果吴远山牵扯进里面,你会怎么做。

当时她愣了下,沉默了良久,自嘲一笑:直到现在,我依旧恨那对父子,可是这里头有麒麟在,我,我也不知道了。我都听你的。

明海听了这话并未恼,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我晓得你心里已经没有那个人了,但答应我,之后无论发生何事,谁来求你,咱们一律不管,好不好?

当然可以。

在夜间的时候,吴家送进来了拜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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