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公公大惊,忙不迭地指挥外头的太监、婢女,让他们请太医、烧水、煮茶……总之都不能闲着,谁若是敢打个哈切偷懒,那就等着挨板子吧。如此调遣完后,正好婢女端着铜盆上来了,孙公公亲自接过,他在热汤中拧出个手巾,小跑到软塌前,恭敬递到唐令手中。
“小婉,擦把脸吧。”唐令拿着热手巾,坐到床榻边上,俯下身子凑近床上这个正背对着他,蜷缩着身子的女人,柔声道:“你看,你脸上的妆都花了,像只小花猫。来,转过来,”
谁知刚碰到沈晚冬的肩膀,女人忽然吓得尖叫一声。
只见沈晚冬一把挥开唐令的手,挣扎着坐起来,慌乱地四处乱瞅,一把拉过被子,罩在自己头上,连连往床脚退缩,惊恐地哭喊:
“别碰我,走开!你走开啊!你别绑我,别脱我衣服,别碰我。”
唐令大惊,小婉怎么会被吓成这副模样?一回头,发现孙公公正在旁边,他忽然想起不久前才吩咐过孙公公,就算绑也要将这位晚冬姑娘绑到府里来,难不成,小婉竟被这老货给吓到?可她为何会说别脱她衣裳?
“老孙,你先出去。”唐令挥手,让孙公公走人,等偏殿里只剩他和沈晚冬两人时,他轻轻拽了下被子,发现被子里的女人抖得更厉害了。无奈之下,唐令叹了口气,坐远了些,试探着问:
“老孙已经走了,好孩子,你告诉小叔,你在怕什么?你爹娘呢?你为何会来大梁,为什么会沦入,”
沦入风尘。
那风尘二字,犹如千斤般沉重,唐令心疼得怎么都说不出口,用袖子抹了把泪,坐在床边连连叹气。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十几年了,他就算流血、被算计、被刀子捅也未曾掉一滴泪。从出走的那刻起,他决意孤身一人,无家无亲无情,可如今再遇少年时候的“亲人”,看见她被伤害的如此深,愤怒让他浑身颤抖。
“小婉,你先歇着,小叔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唐令眼神变冷,他知道自己要去找谁,章谦溢!
没了歌舞丝竹的粉饰太平盛世,正殿显得空荡又阴森。尽管豪奢辉煌,四下里都是名贵珍宝,可若你一个人待在这儿,总会觉得周围多出点什么“东西”。
血腥、冤魂、还有争权夺利的烟硝味儿,充斥在殿里的每个角落,让人不知不觉紧张、胆寒。
章谦溢眉头深锁地站在正殿的中央,他紧张地拳头紧握,在殿里来回踱步。才刚干爷派人来,说是有话要问他。究竟问什么?难道和小妹有关系?其实到这会儿,他也纳闷着,究竟小妹怎么得罪干爷了,干爷怎么忽然就变脸了。
难不成是因为那支曲子?
不应该啊,当时他就跪在小妹跟前,那会儿在干爷的重压下,小妹是哭着唱曲儿的,唱了什么词他都没听清。干爷坐的那么远,想必也不会听清楚吧。
难不成是因为荣明海?
这个极有可能,七年前干爷接连废立了两个皇帝,几乎清洗了遍皇族,结果就是后宫实在没有哪位皇子“敢”当大任。当时干爷抱了年仅五岁的小皇帝登上了皇位。其实当年,荣太后和安定侯也暗中参与了干爷的这些事。只不过当年的安定侯不过是个小小将军,荣太后也只是个美人,家族并无甚实权,干爷以为好控制,谁承想姓荣的后来竟然成了气候,屡屡打胜仗,逐渐掌握军权,在朝中渐成一方势力。
多年来,二人明争暗斗,各成党派。不过干爷这十多年来掌握军政大权,终究是压了荣氏一头。
唉,小妹此番真的是运道不济,成了二虎相争的无辜牺牲品。待会儿不论如何,先磕头求干爷,把她的小命保住再说。此事若是过去了,一定得带她去庙里烧个香,送走瘟神。
正在此时,殿门吱呀一声开了。
章谦溢忙敛声屏气地站好,偷瞄了下,从门外走进来个男人。俊美挺拔,两鬓微白,气质冷傲疏离,行动间总有股霸气在,正是唐令。
只见唐令目不斜视,快步走向上首,坐到椅子上,他给自己倒了杯冷茶,轻嗅了口,但并未喝,抬眼看向章谦溢,噗哧一笑,道:
“溢儿怎如此慌张,难不成干爷会吃了你不成?”
章谦溢忙恭敬行礼,陪着笑:“儿子巴不得成为您的盘中餐呢。”
“行了行了,别贫嘴了。”唐令不屑地挥挥手,白了眼章谦溢,忽然,他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拍在桌上,冷哼了声,道:“那女人仗着自己和荣黑鬼有点关系,竟敢唱曲子讽刺本督,真是好大的胆子。”
听了这话,章谦溢连忙跪在地上,先磕了三个头,随后抱拳摇晃出祷告的姿势,惊慌道:“您就算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啊,这里边定有什么误会。”
唐令不动神色,微微点头,暗道:这臭小子倒是对小婉挺上心。
“我问你。”唐令手指点着桌面,将烛台往自己跟前挪动了下,冷声道:“这个晚冬究竟是什么来历?之前她在福满楼惹下事,你拉着她来我府上求救,我没理会,如今她摇身一变,竟然要跟了荣黑鬼,可见是有几分本事的。你说实话,究竟从哪儿弄到这么个宝贝。”
章谦溢大为慌乱,面上却轻松,笑道:“她哪里有什么来历,不过是儿子在乡下买的一个丫头罢了。”
“胡扯!”唐令大怒,道:“何首辅之侄李宝玉打死了曹侍郎的儿子,曹侍郎毕竟位卑,不敢拿何首辅怎样,心有不甘这才投靠了本督,他将晚冬的来历可是说了个清楚,哼,她明明是从你们福满楼一个叫梅姨的手里出来的,几时又是你买的?可是扯谎!”
一想到这儿,唐令更怒了,他之前听曹侍郎说起晚冬的行径时,已然厌恶这种风尘之女,可哪里能想到晚冬就是他的小婉!这会儿他冷眼瞧了章谦溢半天,也品出点东西,这小子果真是在乎小婉的,如此……
“本督与荣明海不睦已久,很是想送他一份大礼,我看就送他一具美人尸体得了。想来不过是个风尘女子,他就算心里有气,也不敢拿本督怎样。一个一点用都没有的女人,只是生了张巧嘴,蛇蝎心肠惹出诸多祸事,本督若是出面了结了她,说不准何首辅会向本督靠拢也未可知。”
“干爷!”章谦溢急出了一头汗,他呼吸急促,口舌发干,横了横心,道:“其实晚冬真和荣明海有点关系,她是有用的,您不能杀她。”
唐令登时紧张,却做出满不在乎之样,淡淡道:“有何关系?”
章谦溢咽了口唾沫:“儿子若是说了,您会饶她一命么?”
“哼!”唐令冷哼了声,不屑道:“你倒是个痴情种子,说说看,让本督听听到底顺不顺耳。”
章谦溢用袖子抹了把面上的冷汗,做贼似得四下看了眼,小声道:“晚冬姑娘本来是寒水县乡绅吴家的长媳,约莫三年前,吴家用重金骗了沈家,将女儿嫁了进去。谁知小妹还没下轿子,那家大爷就死了。小妹家里穷,惹不起吴家,只得去守活寡。那吴二爷早都看上小妹,竟将小妹给……强.暴了。”
说到这儿,章谦溢的声音明显有些愤恨,他深呼吸了口,接着道:“那寒水县的李县令与何首辅是亲戚,李县令的女儿李明珠看上了吴二爷,竟将已经怀孕的小妹捅了几刀子,小妹命大逃了出去,被正巧去寒水县拜神的侯夫人戚氏所救,戚氏无子,将小妹带回大梁,像养猪似得养了起来,等小妹生了孩子,转手就将小妹卖给了地痞黑三。”
“接,接着说。”唐令的脸已经黑沉下来了,但却平静异常。
“您是知道的,儿子向来与梅姨不睦。”章谦溢冷哼了声,不屑道:“梅姨这老娼妇弄出个园子,专门接待何首辅这一党人,这事儿子在半年前才知晓。黑三瞧见小妹国色天香,有心发大财,于是找到梅姨,谁知梅姨仗着有高官撑腰,竟用一支破铜钗强买走小妹。黑三气不过,找到了儿子,儿子这才开始暗中调查梅姨园子里的事,还有小妹。小妹在园子里可是受尽了侮辱和委屈,儿子瞧她实在可怜,再说也有心将戚夫人这个隐秘送给您,这才收留了她。”
唐令心如刀割,可却淡淡一笑,暧昧地看向章谦溢,挑了挑眉,道:“这姑娘貌美如花,你小子难道就不动心?你这家伙最喜在女人身上下功夫,告诉干爷,你有没有对她那个?”
章谦溢大为尴尬,好像还红了下脸,微点了下头。他似乎有难言之隐,想了下,叹道:“小妹性子高傲,是不从儿子的,哎,其实儿子也是为了干爷您着想。荣明海为了给自家夫人遮羞,万般不情愿下才同意小妹跟了他。儿子想算着,咱们得在姓荣的身边安插自己人,而小妹正是最合适的人选。为了干爷,儿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今早上绑了她,强行,强行,”
“你大胆!”
唐令终于忍不住,勃然大怒。他噌地一声站起身来,四下里乱看,终于在墙上看到了一把长剑。
唐令疾步走了过去,拔剑,将剑身随手扔到一边,提着剑鞘,一步步朝着章谦溢走去。他清楚章谦溢是什么货色,也清楚章谦溢为了和梅姨争利会使出什么手段,小婉在他手里,就像一件可买可卖的货物,一只随意利用的棋子,一个可以任意玩弄的……妓.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