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夫人一向大方,慧能哪里有不肯的呢,她这个人做这些迎来送往的营生,也不过是为了养活着尼姑庵上上下下的人,连连保证,绝不会说出去的,接过秦舒递过来的两张银票,喜滋滋的出来门来。
那老尼姑主持上回去院子里,江小侯瞧她就不是个正经尼姑,这个尼姑庵想来也不是个干净的地方。上回秦舒来这里的时候他没跟着,这回一来便里里外外瞧了一通,竟然还瞧见有男客在里边吃酒耍钱,同几个年轻的小尼姑轻薄取笑。
他皱了皱眉,立刻去禀了秦舒:“姑娘,这个庵堂不像个庵堂,是个不干净的地方?”
秦舒装作不懂:“这话怎么讲?那位慧能主持可是位得道的出家人,又供奉了金身的菩萨,这里还能有什么不干净的?”
江小侯只当秦舒以前只在园子里过活,即便出门拜佛,也是浩浩荡荡跟着主子一起,是大相国寺,静海寺那样的正经地方,不曾晓得这些地方的小尼姑庙有的一贯做这些不干净的皮肉生意的,怕她不明不白沾染了这些,自己将来不好同主子交代。
江小侯想了想,便立刻禀明实情:“姑娘不知道,这个不干净不是所谓的神鬼之事。我刚才往后头去,见着三五个男香客围着两三个小尼姑吃酒,说话不明不白的,很不成样子。”
秦舒依旧是装傻:“可是那几个人见小尼姑年轻,就轻薄她们?”
江小侯摇摇头,索性点明了:“姑娘,这里只怕并不是什么正经的尼姑庵,是一所暗娼寮。那几个小尼姑穿红着绿,同人喝酒调笑,并不像是被强迫的模样。”
秦舒这才装作大吃一惊的模样:“还有这样的事情?”
江小侯道:“姑娘从小进园子当差,跟着老太太,服侍左右,自然是见不到这等事的。一时觉察不到,也是有的。”
秦舒喔了一声,叹气:“我也来了一回了,见过那主持不下三五次,竟然没有瞧出来。幸好,这次叫你跟着来了。不然,恐怕我还蒙在鼓里,同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既如你说的,咱们还是赶紧回去为好。”
说了这一通话,又支支吾吾道:“江小管事,这事还是不要告诉大爷为好。”
江小侯立刻明白了,回:“姑娘说的是,实是我的疏忽,原怪不到姑娘身上来。”
秦舒幽幽叹气,道:“终究还是咱们金陵的老人,不一样罢了。我在这里养病半个月,快一个月了,多亏了你照应我,不然,这病是好不了的。”
江小侯听了,心里一时不知道什么滋味,只是他知道陆赜是什么样的人,实在不敢有非分之想,只低着头回话:“姑娘严重了,本就是我的差事,哪里来的照顾不照顾?只要姑娘想开些,养好身子,自然有极好的前程在。那杭州王家,小人也送了几回东西上门,听闻王家小姐是个极厚道的人,姑娘实在不必担心。”
第29章 兰缎裙 世人都晓羊脂好,岂知黄玉更难……
秦舒听了, 不置可否,并不接话,转而吩咐:“也不必说这些了, 这个尼姑庵既然不干净, 咱们便收拾东西下山去吧。”
下山的时候,天色快暗了, 老尼姑来送秦舒:“夫人怎么不住一宿,这天黑了, 又下雨, 山路不好走。”
秦舒叫人打伞送上马车, 撩开车帘同她说话:“我听人说, 这方圆数十里,哪家的女婴儿不要了, 都丢在你庵堂门口,你那些小尼姑多半都是这样来的。我也知道你养活这些姑娘并不容易,只是做这些营生也非长久之计。“
老尼姑讪讪:“夫人说的是, 只我想着,比当时叫人丢在野外叫狗吃了强些, 也是没有办法。”
秦舒道:“你如今也有些银钱, 不如买些田地, 也比现在强些。你要知道, 这风月之地, 最是容易惹官司的, 你们本没得依靠, 更加不容易。”
老尼姑知她是好心,又见她诚恳,并无鄙夷之情, 当下好生应下了:“夫人说的,贫尼记住了。”
秦舒点点头,往山下去,行得半路,听得外面一阵喧闹。她本来靠在车壁上,闭着眼睛小憩,见此问:“外边怎么了?”
外边雨下得颇大,春喜微微掀开一个缝,发丝上便沾了雨,回头对秦舒道:“姑娘,外头一伙人,追着一个小姑娘。那姑娘好像练过功夫,拿了一柄剑正同那些人打斗呢。”
会功夫的女子?这倒是稀奇,秦舒撩开车帘子,就见绵延的雨幕之中,一个身量不足的绯衣小姑娘正拿一柄长剑,左劈右挡。追她的是七八个褐色短打的大汉,最壮的足足有那小姑娘两个身板宽。
秦舒瞧了一会儿,就发现那小姑娘架势虽然唬人,却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偏偏为首的一个人猫捉老鼠一般:“小丫头,跟了爷回去,管教在床上教你怎么舞剑。”
秦舒挥手,招了江小侯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大庭广众之下,欺压弱女子?”
江小侯本不欲管闲事,可秦舒吩咐了,只好上前去问:“阁下,你们有什么纠纷,如何七八个大汉围堵一个小姑娘?”
那几个人一向蛮横,当下冲江小侯吐了口浓痰:“你是什么鸟人,来管你爷爷我的闲事?满镇江府打听打听,我闯爷的名头,别在这儿……”
他嘴巴里不干不净,话还未说完,便叫江小侯身边,陆赜留下的一个护卫一脚踢出去老远:“哪里来的臭虫?”
那姑娘倒也机灵,见此忙从泥地上爬上来,对着秦舒的马车哀求:“求夫人救我,我是好人家的女儿,往舅舅家去,路上遇见这几个流氓,要拐了我卖人去。”
秦舒见那姑娘身上不止被划破了什么地方,不一会儿雨水冲下来一片血迹,使了个眼色,春喜便打了伞下去,把她扶起来。
那个护卫本是陆赜巡边时候的军中之人,一身的拳脚功夫,那人叫踢了一脚,顿时就呕出一大口血来。几个人都明白过来,秦舒这些人不好轻易招惹,不好用强,当前的一个站出来:“这位夫人,好叫你知道,这女娃娃本是我兄弟买来的小妾,现下趁我们不注意逃了出来。”
那姑娘当下反驳,高声骂道:“我呸,谁是你兄弟的小妾,你们这样的猪头癞蛤、、蟆说什么梦话?”
又转头对秦舒道:“夫人,我不认识他们。我好好在酒楼吃饭,叫他们伙同那黑店给我下了药,这才叫他们虏去的。”
秦舒抬了抬帘子:“既然你们说这姑娘是你们家的逃妾,那这姑娘姓谁名谁,家住何方,必然是知道的?”
这话问出来,那大汉果然说不出来,支支吾吾一会儿才道:“夫人,本就是花几个钱买来的,主子再随便取个名字就是了,我做什么要知道她本来的姓名?”
姑娘望着秦舒哀求:“夫人,我不是逃妾,我的确是好人家的女儿,不过同家人赌气,自持会个三角猫的功夫,便孤身一个人去舅舅家,没想到半路着了这几个人的道儿。”
秦舒望着她笑:“你别怕,既然我遇见了,少不得管这事的。”她从马车箱笼里拿出一定十两的纹银,远远的抛掷出去,对那几个人道:“既然是花几个钱买来的,我再出几个钱买走就是。”
说罢,不再理那几个人,吩咐春喜扶了了那姑娘上马车。
那几个人不肯罢休,想着上前拦下来,却叫马车旁一左一右的护卫三两下就踢了老远,惹得一众人都笑起来:“就这种货色,也学人家强抢民女?”
秦舒见此,不免郁郁,强抢民女的何止这几个狗东西,当下沉了脸,吩咐:“回府。”
马车咿咿呀呀慢慢走着,春喜拿了干净帕子给那姑娘擦脸,污水擦干净了,露出一张白白净净的鹅蛋脸来,她看起来绝不超过十四岁,一双眼睛清澈有神,往向秦舒的时候没有半分胆怯害怕:“多谢夫人今日搭救我,日后我回家,定备重礼相谢。”
既不通名报信,也不说自己家住何方,秦舒见她言谈,便知是大家出来的姑娘,转了转念头,故意道:“我不是救你,是救我自己罢了。”
那姑娘果然好奇起来:“夫人这话怎讲,如何是救自己?我看夫人必定出自仕宦之家,如何会怕这几个地痞流氓,这救自己一说,如何说得通?”
秦舒勉强笑笑,摇摇头:“不过见了今日的你,想起昔日的我罢了。”又从抽屉里拿出来几块儿绣花手帕来:“春喜,快给她包扎上,这里没有金疮药,先止住血才好。不然,这样的小姑娘流这么多的血,只怕吃多少饭也补不回来。”
那姑娘见秦舒这样要说不说的样子,果然来了兴趣,心里道:什么今日的你,昔日的我,难不成她同我一样,离家出走,遇见强人了?
她被春喜包扎好,有换上干净的外衫,坐在马车角落里,偷偷打量秦舒,见她梳了一个堕马髻,斜斜插了一枚衔珠金凤钗,上身着一件蓝湖织金短衫,下着妆花织金兰缎裙,手上戴着一副黄玉手镯,整个人仿佛神仙妃子一般。
世人都晓羊脂好,岂知黄玉更难求,更别提这样纹理水头的黄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