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她从萧若玫脸上看出了不解,还有一丝别样的、微妙的情绪。
“你为何要问我?这事与我无关。”萧若玫垂下眉眼,避而不答。
虽然扶玉眼下是个连妾都算不上的外室,她也不曾见过萧邺和扶玉二人是如何相处的,但是当她看到萧宅书房中的一室画卷之时,她深深地嫉妒了。
萧若玫不想这个女人回到萧邺的身边,即使萧邺暂且未松口尚公主一事,但她始终坚定着一颗让萧邺改变心意的心,她贵为一国公主,虽然不得宠被忽视,但怎么也不可能和一个清倌共侍一夫。
这个在内心深处悄悄萌芽的念头,让萧若玫难以启齿。
聪明如扶玉,她很快便从萧若玫的面部表情中看出了呼之欲出的答案。
扶玉循循善诱道:“既然姑娘说,此事与你无关,那我们就把今日相见之事揭过去。从此,姑娘只在船上遇到了一个长着大黑痣的男人付玉,对吗?”
萧若玫呆愣地看向扶玉,迟钝点头称是。
二人愉快地达成了合作。
——
在船上呆了多日后,扶玉的晕船反应慢慢好了许多,但一整天都呆在小小的船舱里,反倒昏昏沉沉,愣是把扶玉给躺疲了。
卧榻一整日后,扶玉打算去外面呼吸下清新的空气。
出去之前,她特意在脸上捣鼓一番,又变成了那个长有大黑痣的付玉。
这是一艘能承载上百人的大型客运商船,船体规模大,高大如楼,制作精巧。
船舶有两层,第一层是潮湿而狭小的小舱房,第二层是富丽堂皇的大舱房,两种截然不同的舱房代表着天空和云泥的两者身份,遥遥相见,终究不能触碰。
彼时日落西山,霞光万丈,灿烂的余光倒映在扶玉脸上,扶玉双手抓着护板,目光眺跃一望无际的大海。
层层翠松之中,她远远看见了一颗又细又小的如白米粒一般的物事,那里便是扶玉将要去往的许都,后日便会到达。
她闭上眼睛,细细感受这天然的大海气息,一股咸湿的海水味涌入扶玉鼻尖。
她还未来得及分辨出海水味中夹杂着哪些海鲜,就被一声熟悉的嗓音打断思绪。
扶玉一转身,果然看到了多日未见的琴刀,琴刀依旧如往日一样没有什么表情,她很少看到琴刀脸上出现很大的情感变化。
但扶玉心里波动却很大,萧若玫分明答应了自己的请求,为何萧邺还会命琴刀找上门来,她百思不得其解。
扶玉决定好好应付琴刀。
一说话,扶玉就又变成了‘付玉’,她粗着嗓音客客气气道:“这位公子,我好像不认识你。”
琴刀和这个叫做付玉的男子打了个照面,看到付玉的面容后,琴刀腮帮子微动,完全想不明白自家世子为何要叫这男子上楼一谈。
“付玉公子,我家公子要见你。”
“你家公子是何人?”扶玉装作疑惑问道。
“你上去便知晓了,随我走。”琴刀语调很强硬。
说罢,琴刀从那黑脸男人的表情中看出了退缩的小动作,他见状就要去抓扶玉的胳膊,似乎是怕此人中途逃跑,想要牵制住人似的。
扶玉瞄了一眼琴刀凛然的模样,琴刀和萧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一打量,整个人看上去很冷硬,对待自己的态度像是押解犯人的样子似的。
扶玉自然看出了琴刀的目的,除了跳进海里,她还能跑到哪里,终归都是在这艘船上,那还不如好好随琴刀去见上那人一面。
轻灵一转身,扶玉避过了琴刀的动作,她扬起憨厚可掬的笑容,好声好气道:“您前头带路,我跟在后头,这就随您走,没必要大动干戈。”
见扶玉态度良好,琴刀这才作罢。
扶玉这厢跟在琴刀身后,一层的空闲地上站满了人,然而二层却并非如此,二层是高级舱房,所住之人都是有些身份的贵胄,只招待稀少几个人。
她一抬眼,不巧看到了倚靠在二层护栏处的萧邺,男人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正一瞬不瞬地将目光扫向自己所在的方位,扶玉这才意识到,萧邺可能在那里许久了。
或许,在她出来换口气之时,萧邺已经在那里了,一想到萧邺有可能围观了自己全程的小动作、小反应,扶玉不禁心底发凉。
船上海风阵阵,扶玉出来时忘了多添一间厚衫,先前没觉得有点冷,这会回味过来,浑身上下一片冰凉,没有一处是暖的。
“咚咚咚——”
到了一处舱房前,琴刀停下脚步,他敲了敲门。
很快,一道在扶玉梦魇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声音,再次在她耳畔响起,里头传来男人沉闷的声响,“进来。”
琴刀轻轻一推,雕花朱门缓缓打开,他朝扶玉道:“这位公子,进去吧。”
扶玉依言踏入门槛,只是她一进去,这扇门又重重关上了,扶玉浑身一震,脊背发凉。
听见脚步声,萧邺收了视线,松开放在护栏上的双手,从观看台慢慢踱步回屋中,那个长着大黑痣的男人进入萧邺的视线中。
对上萧邺漠然的视线后,扶玉顿觉头皮发麻,她连忙垂下了视线,不敢再看一眼对面的男人。
萧邺视线一凝,将一副低眉顺眼的扶玉探入眼底,眸光渐渐阴翳下去。
许久,萧邺方才开口问:“你是叫付玉对吗?”
“是,小人确实是这个名字。”扶玉调整了下声线,粗着嗓音回答。
萧邺拉长声音“哦”了一声。
他慢慢踱步走到扶玉身侧,一股熟悉的浅淡异香扑入鼻中,很浅,几乎闻不到,和记忆中的某个味道重叠上了。
萧邺看了看这个长着黑如煤炭的面容,脖颈却白皙细长的男人,视线在这人全身上下打量,语调缓缓,“你在扬州城之时,以什么为生?”
萧邺的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入扶玉耳中。
扶玉低垂眉眼,看着那双金丝绣鹤皂靴,回答道:“小人是太守府的家奴,得少夫人的恩德,放我回老家孝顺父母。”
萧邺又问:“你老家在哪里?柳州?”
扶玉未曾料及萧邺会对一个陌生男人有这么多了解的兴趣,她心中警铃大作。
昨日萧邺问她之时,她确实说了要去柳州,当时为了瞒过萧邺,她存心糊掐了一个地儿,便是柳州,反应过来后,扶玉马上回答:“确实是柳州。”
言罢,扶玉便噤了声。
这时,她听见上方的男人发出一阵轻笑声。
这莫名其妙的笑,让本就不安的扶玉噤若寒蝉,她咬住下唇,心头慌乱。
萧邺冷笑过后,声音冷然,直言质问:“公子既然要去的是柳州,那么为何把下船票改为了许都?”
听到这话,扶玉猛地一抬头,她错愕地看向萧邺,男人目光之中闪过一丝不悦之意。
扶玉支支吾吾道:“和……和小人同行的也是从太守府放了奴籍的家奴,他的老家是许都,此番邀我去他家小住上一些日子,所以才把票改为许都。”
眼见萧邺凑近自己,扶玉忍住要后退的冲动,她忍不住小声问,“大人见我是为了问这些问题吗?”
“不是。”
萧邺眉毛一挑,收住向扶玉倾身而去的身躯,他坐回了太师椅,舒舒服服地喝了口茶。
扶玉这才放下那颗悬吊起来的心。
但那道充满审视的目光,让扶玉一点也不敢动弹,她呆呆地看向萧邺,眉头拢在了一起。
“原本找你是为了谈‘变声’一事。”
“但如今,我想谈的不是这个了。”
萧邺的眼里满含促狭。
第22章“把你扔海里面去喂鱼。……
舱房之中,扶玉屏住呼吸,她偷瞄了一眼正在品茶的男人,又看了看紧闭的门扉,最后视线回到了居高临下的男人身上。
根据萧邺的话,她配合着开口道:“大人想谈的是什么,小人愚钝,仅凭粗鄙的阅历,怕不能回答上一二。”
萧邺不答,反倒是又细细打量起了扶玉,那双存在感极强的眉眼狭长,锐利深刻,看向人时,总带着一股很强的威慑感。
黑目蒙上一层冷意,萧邺的目光最后落在那只修项秀颈上。
在这样锐利逼人的目光下,扶玉浑身不自在,尤其是被紧盯着的那处脖颈瑟瑟发凉,她真搞不懂,萧邺这么专注观察一个男人的颈项做什么。
对视久了,扶玉总觉得自己无所遁形,好像什么都会被他看穿,方才还能跟面前男人对视的那双眼眸立刻又垂了下来。
这时,萧邺放下手中的茶杯,手指有意无意地在桌面上敲打,这声音在安静的舱房中如雷似鼓,轰隆隆地传进了扶玉的心里。
见下面那人一副噤如寒蝉的受惊样儿,萧邺心头慢慢松快起来,他和这个女人绕了这么久的圈子,也该是时候解决了。
萧邺睨了一眼扶玉,不冷不淡道:“我方才在付公子身上闻到了淡淡的女人香味,所以心里十分好奇,付公子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比如装女人?或者说,你本来就是个女人。”
扶玉顿时惊愕地抬起了脸,莫不是被萧邺察觉到了什么?
她之前尝试过用艾草味掩盖身上的原香,但仍旧没有完全清洗去身上的异香,最后两种味道都留在她的肌肤上,艾草和原香混合,形成了一个浅淡的香味。
扶玉沉了一口气,解释道:“大人说笑了,就凭我这张黑黝黝又粗狂的脸,怎么会是女人。你说的女人香味道,我也不清楚是什么,可能是不小心沾上了哪个姑娘的胭脂水粉,短时间内还没有消退,所以才让大人产生了误会。”
扶玉一番胡掐之语,听得萧邺紧紧抿唇。
他目光凌厉地扫向扶玉,阴恻恻道:“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或许还听过我脾气不好的说法,若是让我知道你有欺骗我之言,我便把你扔海里面去喂鱼。”
“想好了再回答,你身上的女人香来自哪里?”
感知到萧邺仿佛能把人看穿的目光,和充满了威胁性,带有暗示性的言辞,扶玉顿觉头皮发麻,她的心底暗暗发虚,萧邺难不成真将人认出来了。
扶玉不知是否该承认身份,若是一承认,惹了萧邺大忌的她,绝对会被扔进海里喂鱼;若是不承认,任凭萧邺怎么怀疑,萧邺也不可能去验一个男人身,只要顶着这张糙汉脸矢口否认,那么自己就有机会瞒过萧邺的眼。
心里一番盘算后,扶玉装作畏畏缩缩地偷瞄了萧邺一眼,最后战战兢兢,一脸老实交代:“大人,你是要听实话吗?”
萧邺面无表情地扫了眼面目沉静的扶玉,冷声道:“说来听听。”
“那女人香确实是我的。”扶玉弱弱道。
扶玉抬首挺胸发言,只见一脸严肃的男人唇角微勾,那男人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满意。
黑如星曜的眸子动了动,扶玉继续道:“小人是个到了年纪还未娶妻的单身汉,独自一人难免寂寞,所以私底下偷偷买了女人家的东西,若是孤单时,便拿出来慰藉。”
“小人的这番行为属实难以启齿,原先怕脏了大人的耳,才迟迟不愿交代,如今说出来了,只望大人听过就忘,莫要记得。”
静静欣赏完扶玉的一番表演后,萧邺发现这个女人永远让他发现新天地,怎会就这么会说呢,若不是自己已经识出了她,他定是会被骗过去。
萧邺紧紧抿唇,一言不发,一想到自己被这个叫做扶玉的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糊弄,一团怒火便直冲冲涌上他的心头。
说完之后,扶玉特意观察了一下萧邺的表情,男人依旧摆出一副不动声色地模样,她完全看不出什么。
原先她还能从那些细小的表情判断萧邺的心情,但此刻她只感受到了熟悉的上位者的浑厚气息,再没有其他多余的了。
扶玉姑且认为,萧邺是第一次听闻如此无耻没有下线的行为,内心受到了震撼,才迟迟没有任何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