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得意离家时,四媳妇儿已怀胎八月有余,眼下本该是临产的要紧关头,她为什么会到草原来?不对,得意到达时,邓都督就已经在这儿……莫非有人早在他离京时就已布好了局?得意压着诸多念头,他身后绑着的手腕又痛又痒,小臂固然酸麻,好在让人看不出发抖的动静。他心想不论这女人的话灵与不灵,既不是千里相救,他也只有与她周旋到底。
“你的肚子……是个假胎?”得意看着女人的腰部的系带。
四媳妇儿叉腰大笑了几声,指着肚子道:胎是真胎,不过早滑了,没人晓得,后头是米袋里塞棉花,哄老太君高兴。
棉花?得意冷笑。“难道你怀胎十月,也要生一屋子棉絮?”
“这个嘛……得看你们有没有命活到那时候了。”
得意不再笑,他看见女人抽出一把极其轻、极其快的匕首,其上血迹被擦拭干净,刃尖在火盆边上闪着银光。几根柔细如玉的指头,偏偏若无其事地正在刀口上轻拂。四媳妇依旧一脸恭顺、温良,她天生就长这副模样,想叫谁注意或怀疑都难。得意不解,家里那四个兄长无一不贪玩好色,如何娶得回来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姑娘?
“你到底想要什么?我的命?季良意的?我家待你不薄,你背信弃义,投奔鞑子,夜里怎么睡得着?”
这姑娘语气轻飘飘的:小少爷,夜长着呢,要不,你听我讲点故事?
四媳妇儿讲的故事,算不上新奇,也不能说老套。多年前,南方闹过一场洪灾,淹死了许多人,农户们没有庄稼,成了流民,为了吃上一口饭,抛妻弃子是常有的事,有两位苦命的姑娘被卖给同一个富户,后又遭丢弃,也不奇怪。当时朝廷的军队往南疆打仗,途径此处,领头的将军看中了两人,就把她们留在身边抚养。等长到能扛得动长枪的年纪,除了行军打仗,姐妹二人也为将军处理许多麻烦,很长一段时间,她们的存在与其刀下的鬼魂一样无人知晓。
如此四处征战,过了十余年,得老将军的同意,姐妹中年纪稍长的那位,留在京城,做了将军长子的侧室。
再此之后,宁王起兵谋反,季氏一族奉旨平乱,凯旋而归,回京后自然风头无两。老皇即不满其气焰太盛,亦不信其有镇压宁王的本事,于是暗诏年老的将军进宫,要她去查季家的底细,希望有朝一日能用同样的罪名把季将军打下高枝。
老将军回府后思来想去,为此发了高烧,整整三天卧床不起,衡量再三,她还是选择让性格稳重的姐姐前往季家。她命人做了面具,又伪了家世,前后打点关系,时机一到,便用足足八台大轿,将姐姐送进季府中去做少夫人了。
此前“邓都督”口中葬身火海的少夫人,亦正是此人。不过,季家对此毫不知情,传闻第二天姐姐去递新妇茶时,旁人只看她皮肤光滑,手脚细嫩,且嗓音清甜,便都以为她确是新婚的少女。
至于她原本的亲人,除了老将军和另一个姑娘外,唯能得知她惨死在一场瘟疫里了。自此之后,老将军留守京城直到退隐,她变成了每日住着拐杖、面容慈祥的祖母,人到晚年,尤其偏爱她失去母亲的第五个孙子。
“起来,别睡着了。”
四媳妇原本踩着得意肩膀,见他没反应,就勾直脚尖,将他的下巴托起来。
盯着得意的脸,她又轻声感慨:真像啊……明明是害死她的东西,却有本事和她这么相像?
得意往她脚背上啐了一口,迎着注视冷冷道:大不了抽刀做个了断,何苦费力气绑我到此处,还费这么多口舌,莫不是以为我会同情你,反倒要求着你杀我?
四媳妇轻轻笑起来,“我见过很多求着我杀死的人,但是嘛……故事还没讲完,恐怕没人会来救你,我晚点动手也不迟。”
她放下脚,得意的头也低下去。到大营第一天,得意看见一个逃兵受罚,他当时也像这样沉默地垂着头,躬着上身,脑袋几乎栽在沙土里。
', ' ')